第184章 第 18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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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有幸進京科舉,必要領略一番晏都的繁榮,到時你這東道主可別忘了好生招待我。」溫潤的嗓音隱隱含著絲難以言喻的情緒,在烏篷船上幽幽傳來。

兩岸幢幢高樓燈火通明,望眼皆是飛簷畫角,翠綠的纖細柳條隨風飄盪,清雋少年的身後是目不暇接的火樹銀花,落在雲祈眼前卻不及對方臉上笑容的半分光彩。

悠揚縹緲的曲調猶如九天之上賜下來的恩賞,訴說著亙古不變的情意,勾出雲祈早已蒙上輕紗的記憶,遙遠的從前似乎也有那麼一個人在他耳邊低低吟唱,鼎新酒樓的雅間內醉酒的少年心馳搖曳,無數雜亂的記憶紛飛,似幻似真。

雲祈看著耋耄老者撐著那艘烏篷船不知去往何處,而船上溫良謙讓的書生一襲白衣,雙眼在暗處流連在那『紅衣女子』的身上,縱使模糊了容顏,他都能從那人眼中看出繾綣纏綿的情絲。

「他在看我,他……心悅我。」雲祈如置身虛幻中,波瀾不興的神情在看到繁榮昌盛的鳳濮城時閃過一絲遲疑,最後定格在烏篷船頭談笑風生的『男女』身上。

此情此景讓他生出些許熟悉來,雲祈記得自己去過鳳濮城,但尋遍記憶愣是沒能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他眸光明滅不定,深深地端詳著船頭相貌出挑的兩人,儼然成為岸邊人眼中的風景。受忘憂草的影響,自己前往江南的記憶大多遺忘,記不得的往事唯有陸知杭……

在念頭興起的瞬間,現世裡陸知杭了無生息的模樣雲祈在腦中一閃而逝,那雙看向他時總是透著綿綿情意的眼再也沒辦法睜開,過不了多久就成為一具枯骨,就連□□都無法留住。

「你不是說了,還有好些事與我說嗎?」雲祈雙膝無力地跪倒在無形的地麵,捂著鑽心般刺疼的月匈口,蒼白的麵容幾近崩潰,偏執地逃避著真相,喃喃自語,「不過是場噩夢罷了,你怎會死了呢?」

再回首後,那芝蘭玉樹的俊逸男子容顏逐漸清晰,赫然正是陸知杭,他稍顯青澀的麵上分明含著情意,期盼著前往晏都時,自己能替他接風洗塵,再續前緣,可……自己把他忘了。

雲祈神情有些恍惚,愣愣地看著他們各懷心思分道揚鑣,想阻止又撲了個空,神色不由得陰沉了下來,猩紅的丹鳳眼歇斯底裡:「便是在夢裡,我也留不住你?」

萬家燈火的繁榮景象如海市蜃樓,在雲祈觸碰的剎那煙消雲散。

畫麵一轉是長亭外的瀟瀟細雨,滾燙的體溫仿佛隔著虛影傳到皮膚來,那身形修長的人持著一把油紙傘,單薄長衫被雨水打濕,歉疚地輕聲說著隻剩下一把傘,望著雨幕中遺世獨立的璧人,遙遠得觸不可及。

「不謝,二十兩。」茶樓外少年上揚的語調透著一絲狡猾,攤開手掌的樣子大方得體,像是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妥。

明明是自己被敲詐了,雲祈壓抑到極點的情緒卻在見到這一幕時怔了半響,他彎了彎唇角,抵著鼻尖,與畫麵中十六歲的矜貴少年異口同聲說道:「二十兩,貴了。」

「成不成親與他們何乾?」

「姑娘可要算一卦?」

「算姻緣吧。」

「我心悅你。」

一聲聲熟悉的對話、一幕幕場麵不斷回盪,那些塵封的記憶仿佛隨著死寂的心被一同揭開,雲祈神色微微動容,適才還泛起笑意的臉轉眼間就紅了眼眶,情緒多變到讓人誤以為瘋魔。

從洮靖城的初識到鳳濮城的離別,歷歷在目,或歡喜或悲慟,卻全都是屬於他和陸知杭的記憶,那份洶湧的感情霎時間淹沒了雲祈的理智,連帶著意識到所愛之人再也回不到身邊的痛苦都席卷而來。

雲祈仰首望向虛無的天邊,四周空盪孤寂得可怕,再沒有人溫柔的擁他入懷。心裡銘刻的痛苦無處喧囂,唯有眼尾的濕潤訴說著什麼,像他這般自詡無情的人也會為情所傷。

原來那日他離開鳳濮城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獨獨瞥見的俊逸書生就是心心念念之人,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開,卻無法阻攔,彼時的陸知杭又該如何絕望。

「他定然是怪我的,怪我忘了他,怪我傷了他,我竟還曾想要了他的命。」雲祈顫抖著聲音低喃,皓白的牙齒狠厲地咬著手腕,滲出溫熱的血跡恐怖駭人,好似唯有血腥與疼痛才能從痛苦邊緣喚回理智。

大量的血跡淌過白皙的下頜,染濕殷紅色錦袍,雲祈恍若未覺,血紅的丹鳳眼死死地盯著眼前的虛影,可縱使他再怎麼渴望都沒能觸碰到那道溫暖寬大的懷抱。

「知知,你可知,我全都想起來了……可如今記得又有何意義呢?」雲祈站起身,語調平淡得近乎沒有感情,雙眼空洞。

「王爺、王爺快醒醒!」

焦急的女聲鍥而不舍地企圖喚醒雲祈,可那吵嚷聲隻讓他覺得打擾了自己回憶與陸知杭的點點滴滴。

他近乎貪戀地沉湎在昔日的柔情中,那兒有心上人替他描摹紅痕遮掩眉心的傷痕,有他愛的人小心翼翼地口勿著他,有一切一切現實中難以實現的美夢。

倘若不醒過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他的知杭永遠活在這裡,既然說好了白頭偕老,又為何非要追逐真假。

「來世莫要再留我一人了。」雲祈揚起下頜凝望著什麼,泛紅的丹鳳眼交織著難言的深情,可麵前分明空空如也,他清冽低沉的嗓音是往日難得的溫柔,就著虛無的空間探出手輕輕撫扌莫,將外界的呼喚拋之腦後。

「王爺,奴婢求求您快醒來吧!」悲嗆的女聲泣不成聲。

雲祈被推得眉頭緊鎖,他好不容易想起舊事,還沒與他的知杭傾訴衷情,為何偏偏有人要把他的桃花源毀於一旦。雲祈置若未聞,滿心滿眼僅有他臆想出來的陸知杭,隻是為何心底總覺得缺了一塊,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他還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承修……國仇家恨未報,隆良驥未殺,你既立誌為帝,又怎能沉溺於鏡花水月的兒女情長中?」清雅溫和的男子長長的喟嘆一聲,話音中含著失望與無奈,腔調有著陸知杭獨有的從容輕緩。

層層輕紗帷幔遮掩住的床榻上,身穿素淨裡衣的俊美男子猛地起身,急促地喘著幾口粗氣,額間滿是細密的冷汗,啞著聲低低喊道:「知杭……」

那聲仿佛在耳畔響起的溫潤嗓音驚得陷入溫柔鄉的雲祈如夢初醒,他四下打量著身邊的環境,跌倒在地上的婢女麵帶驚恐,此地不正是自己在北陵城的臥房。

「王、王爺,身子可還有哪兒不利索的?」司荷觸及到雲祈陰沉的眼神,慌忙跪在床榻邊詢問。

「無事。」雲祈垂下眼眸看著留下舊傷又添新傷的手心,這才確認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來,映入眼簾的臥房雅致大氣,他卻單單看出滿目荒涼,被數不盡的無邊孤獨充斥著。

對陸知杭的思念恍若刻入骨髓,在醒來發現自己煢煢無依,沒有那雙清風朗月般的眉眼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夢境與現實落差之大,讓人覺得萬念俱灰莫不過如此。

「我還沒有殺了隆良驥,滅了汝國,怎能做個懦夫。」雲祈眸色晦暗難明,低啞幽冷的聲音透著緊閉的窗欞好似在對著誰說,周身嗜血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司荷見他神色不對,猶豫半響不敢冒然打斷,可若非有急事前來稟報,她又哪裡敢上前驚醒昏迷數日的雲祈。

太醫說宸王殿下是驚聞北陵郡王身亡的噩耗這才渾渾噩噩,這些時日的湯藥都是司荷強行灌進去的,而雲祈本身的求生意誌不強,再不醒過來怕是要撐不住了。

如今除了殺隆良驥,滅汝國,再沒有其他事務能讓他掀起半分興致,雲祈看著跪俯在床榻邊的司荷,不由生起倦怠來,想獨自一人舔舐千瘡百孔的傷口,可腦中無時無刻不出現著陸知杭的音容。

雲祈環顧偌大的寢殿,依舊沒能看到陸知杭的身影,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無助,平復□□內氣血翻湧之感,月匈口的沉悶不再壓得他喘不過氣後方才艱澀地問道:「郡王的……遺體可妥善安置了?」

「遺體?」司荷被這話問得一怔。

見司荷不明所以,雲祈竭盡所能才把『遺體』二字從口中說出,不願再重復一遍,單單這句話就像是千百把刀在心上剜了無異。

他身形踉蹌著從床榻下來,攏了攏輕微敞開的裡衣,隨手披上嶄新的朱紅織金長袍就意圖向外邊闖去,舉手投足間雖因昏迷有些無力,但仍抵不住那身矜貴。

「王爺,奴婢有要事稟報。」司荷後知後覺想起來,雲祈自回到北陵城後就一直不省人事,後來的事情不知曉是情理之中,她急忙把人喚醒可不就為了這事,因此見雲祈步履蹣跚,連忙起身把人叫住。

聽著司荷難掩焦急的話音,雲祈回首俯視而去,俊美妖冶的容顏上眼梢微紅,漆黑陰沉的眸子隱含冷意,似是對司荷阻攔的動作生起不滿,清冽的嗓音意味不明:「說。」

司荷跟隨在雲祈身邊多年,對自己的主子心性如何比之旁人要清楚不少,哪裡不懂對方此時並沒有耐心聽她繼續說下去,司荷躲閃著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言簡意賅道:「郡王殿下沒死,這會兒還在養傷呢。」

「此言當真?!」雲祈身形頓了頓,頗為失態地上前問道,像是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死死地端詳著司荷的神色,深怕對方是為了哄他一時開心。

他已經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一旦得知是假,雲祈深知自己定會瘋了。

他昏迷前明明記得太醫皆束手無策,自己親自探過鼻息,就是哭斷了腸也不見陸知杭有半點心疼他的意思,仍舊安靜地躺著沒有生息,可雲祈又萬分盼著司荷所言句句屬實,盼著對方能點頭稱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猶如等待淩遲的犯人。

司荷見他短短幾日內經歷了大喜大悲,明顯有些受不住了,放緩了聲音回話:「奴婢豈敢妄言,還請王爺到東廂房的臥房瞧瞧。」

聞言,確認過司荷並沒有誆騙他的意思,雲祈臉上的凝重與謹慎剎那間轉為狂喜,他隻覺得腳步有些懸浮,不真切感席卷四肢百骸,來不及與婢女說些什麼,就連外衣都沒整理,那身紅色長袍就消失在了司荷的視線中。

雲祈濃墨似的丹鳳眼目視前方,掠過府邸內詫異的侍從,直直往東廂房那邊奔襲而去臉上雖瞧著淡漠無情,但其淩亂急促的步伐卻能窺見內心情緒的復雜。

從自己醒來的臥房到東廂房相距並不遠,他卻覺得這條道是他此生走過最漫長不過的路了,內心說不出的忐忑,既迫不及待想見到心上人,又深怕再次聽聞噩耗,屆時又該如何自處。

他怕此時此刻不過又是夢一場,是他想念陸知杭想得瘋魔了,等到了東廂房會把這期待忐忑的美好夢境戳破,於是足下的烏靴臨到門檻處退卻了。

雲祈斟酌半響,小心翼翼地伸手往那扇虛掩著的木門而去,在門扉敞開之際深深吸了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靜謐的臥房內充斥著濃鬱的藥香味,他極力放輕腳步往床榻邊走去,屋內婢女們垂頭不言。

雲祈的視線在琳琅滿目的陳設中尋找著心上人的蹤跡,最後在那蓋著綿軟的薄被的身影頓住,呼吸在剎那紊亂,猶如驚濤颶浪中顛沛流離的紙船。

他闔上墨色的鳳眸,良久方才平復下激顫的心情,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肢體的動作,握緊手心走到床榻旁,往日陰戾刺骨的眸子在瞥見陸知杭起伏的月匈膛時隻有無盡的溫柔。

「知……郡王傷勢如何了?」雲祈雙眼眷戀不舍地停留在那張清雋蒼白的臉上,相較那日在城門口已經紅潤不少,但卻依舊虛弱得讓他不忍,語氣都輕緩了不少。

伺候在旁的婢女麵麵相覷,最後紛紛默契地往桌案上奮筆疾書的萬太醫看去,年邁的老者筆鋒一頓,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寫得太過入迷,竟連宸王駕臨也不知,可石太醫等人分明大半時日都守在宸王那了,怎地醒了都沒人知會。

萬太醫壓下心底的萬千思緒,輕手輕腳地行了一禮,恭敬道:「郡王殿下暫時是度過鬼門關了,就是身子骨還虛弱得很,這些時日得好好調養。」

「可曾醒來過?」雲祈瞳孔微沉,聲如冷玉。

萬太醫多多少少對這位年輕卻穩重的宸王有些發怵,對方一問話就半點不敢隱瞞,實話實說道:「昨日醒過一回,又昏睡過去了。」

聽著萬太醫稟報的聲音,雲祈垂下眼簾斂下晦暗不明的情緒,凝望床榻上呼吸平穩的人許久,清冽悅耳的聲音從薄唇吐出:「他……在城門時不是沒了氣息,又是怎麼救回來的?」

「這說來就有些奇特了。」萬太醫見他沒有怪罪的意思,悄然鬆了口氣,渾濁的眼珠倒映著雲祈蹙起的眉頭,他胡子一抖,訕訕道,「那日王爺昏迷後,郡王的手就動了一下,我等診治後發現竟還有脈搏,許是郡王福大命大,藥石之下挺了過來。」

「本王昏迷後?」雲祈神色微動,纖長的羽睫細微顫抖著垂下,他深深凝望著絲綢被下呼吸平穩的人,恍惚能預見當時的場景,不由得生出苦澀淒然之意。

話說那日雲祈攜澤化城被困的眾人回城門時,陸知杭堂堂晏國郡王被敵軍將領射殺於北陵城門的消息引起不小的震盪,隻因雲祈昏迷得過於突然,以至於守候在此的晏軍隔著屏風都知曉了郡王沒了氣息的事。

朱紅色的城門與那灘殷紅色的血跡相互映襯,屏風內身經百戰的太醫們臉色猶如死灰,而屏風外的將士們也因為裡頭人呼喊雲祈的動靜引起些許騷亂。

在短暫的鬧哄中僅有被陸知杭冒死救回來的萬、石兩位太醫盯著那逐漸沒了體溫的北陵郡王慟哭。

萬太醫眼看著雲祈俊美的臉上幾欲破碎,口中的血沫噴出後應聲倒地,他不是雲祈,不懂二人間不為人知的內情,在觸及對方眼中那難以言喻的痛苦絕望時,萬太醫錯愕之餘下意識想把人扶起來,可在他還沒起身的瞬間早已有將人接住,又何須他這把老骨頭代勞。

「石老頭,我倆好不容易逃離龍潭虎穴,怕是又要栽在北陵城了。」萬太醫重新跪坐在陸知杭身旁,望著雙眼緊閉的人,苦笑著向一同從澤化城逃回來的同僚說話。

治不好陸知杭非他們之過,實是心脈受損,力所不能及。

石太醫長長嘆了口氣,正想安慰萬太醫,他們這條老命本該折在汝國人手中,如今已是苟活一段時間,就算是死也不算身死異國,隻是這話還沒說出口,餘光就瞧見那滴雲祈落下的淚砸在了陸知杭唇邊。

與此同時,擱在他們膝蓋邊的指尖細微地動了動,石太醫倒吸一口涼氣,魂都險些飛出天外,儀態全無地大聲叫喊:「快!快繼續治,郡王殿下剛剛動了!」

「石老頭,你說什麼?」萬太醫盯著激動不已的同僚,要不是熟悉對方秉性,幾乎都要認為石太醫是害怕性命不保,開始裝瘋賣傻起來了。

「愣著做什麼!」石太醫枯瘦的手在碰到獨屬於陸知杭的微弱脈搏後,指著大多數已經護在雲祈身邊的醫者罵道,「快救人啊!郡王殿下還有救,延誤救命的良機,你們擔待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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