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首.發.正.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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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瑭點頭,又忙著搖頭,替他辯解:「哥哥並非不孝,先前她已為了鄒姨娘受了許多苦,後來有我在,若她再猶豫不決,我倆都要折在那裡了。」

「甚好。」老夫人卻慢聲道,「他早該與那拎不清的蠢婦劃清界限了。剜掉這塊舊疤,能給他以後省去不少麻煩。」

被稱作蠢婦的鄒姨娘不住低泣,用薄紗捂住臉上的傷口。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老夫人對周瑭道,「這裡有我看顧二郎,你大可放心。」

周瑭道:「我今晚想留下來。」

「接下來的事,不適合小孩子看。」老夫人意有所指。

她的視線如刀子般一個個射向堂中跪著的人,每一個觸及她視線的人,都抖如篩糠。

周瑭眼神懇求地望著外祖母。

「送她走。」老夫人毫不鬆口。

李嬤嬤福了一福,和鄭嬤嬤使了個眼色,兩人半哄半抱著周瑭出去了。

走出聽雪堂的時候,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從裡麵傳出,緊接著又是一聲,最後戛然而止。

像是阮氏的聲音。

周瑭被保護得很好,薛成璧、老夫人,還有薛萌,都在竭盡全力避免他接觸這些陰暗的一麵。

此時聽到這聲淒厲的慘嚎,周瑭卻並不害怕,隻覺阮氏罪有應得。

這一晚,周瑭沒有睡好。

他做了噩夢,夢到了一個極俊美的男子,淺琥珀色的丹鳳眼,鼻梁側一點朱砂痣。

二十六歲的薛成璧已經完全長開了,迷惑性的容貌下潛伏著危險,美得驚心動魄。仿佛一柄橫刀,刀鞘艶美,刀刃卻有刺骨之寒。

他躺在富麗堂皇的大殿裡,血泊在身下蔓延。

唇邊噙著解脫般的快意微笑。

「……啊!」周瑭倏然驚醒。

他渾身顫抖,圍抱著棉被,許久都沒平復呼吸。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到了《奸臣》的結尾。那時薛成璧已權傾朝野,刀法更無幾人能匹敵,怎會受這樣重的傷?

或許這個夢沒什麼特別的意義,隻是今晚的事給他留下的恐懼影射。

自我安慰半晌,周瑭還是睡不著,他輕手輕腳地掀開床帳,從窗牖翻了出去。

然後悄悄溜進了薛成璧落榻的廂房。

小少年還在發熱症,臉色蒼白,麵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嘴唇乾燥欲裂。

周瑭到桌幾邊,踮起腳尖倒了一杯茶,想餵他喝一些水。

剛端起茶杯,屏風外卻傳來了腳步聲。

周瑭一驚。

……如果被人發現,他肯定會被遣送回去的!

周瑭朝四周張望,很快打定了主意。

外間,那嬤嬤轉過屏風,看到了桌幾上的茶杯,略有疑惑:「咦?我何時添了茶水,竟給忘了。」

另一個嬤嬤低笑道:「或許不是你,是田螺姑娘呢。」

此時此刻,「田螺公子」周瑭正悄悄蜷縮在薛成璧的棉被下,大氣不敢出。

當時他能找到的最近、最好藏、最隱蔽的地方,就是這些堆疊如雲的棉被。

藏進來之後才發覺,自己情急之下的選擇實在不妙——他的藏身之所離公主的身體極近極近,每呼吸一下,空氣裡都蘊藏著對方溫暖的體溫,還有清苦的藥香。

雖、雖然都還小,可是孤男寡女大被同眠……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周瑭臉蛋漸漸泛紅,不知是被悶紅的,還是別的什麼。

他祈禱外麵的嬤嬤能快些離開。

然而天不遂人願,那兩位嬤嬤細心給薛成璧餵了水,換了額間散熱的濕巾帕,竟仍未離開,守在廂房裡低聲攀談起來。

看起來是打算整夜守在這裡了。

周瑭又窘又怕,想盡可能離公主的身體遠一些,便試著悄悄挪了挪手腳。

然而剛一動彈,外麵的嬤嬤就察覺了:「方才二公子是不是動了?」

周瑭瑟瑟發抖。

另一個嘆道:「你是不知,二公子身上燙了好些水泡,想來昏睡中也疼得厲害。」

周瑭僵住。

這件事康太醫可沒有對他說。

守夜的兩名嬤嬤沒有起疑,也沒有起身查看。過了一會兒廂房裡安靜下來,一個昏昏欲睡,一個做起了針線活。

周瑭小心翼翼地湊近了薛成璧,睜大杏眼,觀察他裸露的皮膚。

手肘和小腿附近有好幾圈紅痕,紅痕接連成片,上麵敷了藥,是水泡挑破後的痕跡。

周瑭心髒酸澀地皺緊。

他嘟起嘴,輕輕地「呼呼」吹著燙傷,想為公主減輕一點疼痛。

一邊吹,一邊聽對方的呼吸聲,平穩而舒緩。

……是啊,薛成璧就在這裡,安然無恙地在他身邊,沒有倒在血泊裡。

周瑭感到陣陣安心。

不知不覺間,孩子倚在小少年身邊,沉入了酣甜的夢鄉。

即便睡熟了,他還歪著腦袋、圓圓嘟著小嘴,好像夢裡也在勤勞地呼呼吹氣一樣。

鳥雀呼晴,窗外隱有梅香。

清晨,薛成璧從噩夢中驚醒。

他重重喘息,猛然睜開眼,鳳眸中滿是警覺與戾氣。

伸手從棉被底下一抓,卻撈出個小孩。

周瑭睡得正香,睡顏恬靜。因為整夜悶在棉被下,臉頰和耳尖還泛著乖巧的紅暈。

薛成璧微頓,眸中戾氣冰消雪融,徐徐暈染出一抹溫和。

他騰出大半邊床榻,讓周瑭躺在自己枕頭的另一邊。

助眠的藥效再度襲來,他打起精神,認真注視了孩子片刻,漸漸闔上了眼。

這一睡,好眠無夢。

老夫人聞訊而來,看到兩小無猜、相擁而眠的孩子們,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低聲道:「隨他們去吧。」

周瑭一覺睡到自然醒,坐起來時小揪揪掉了一個,發頂翹起兩撮呆毛。

看到身旁薛成璧沉睡的側臉,他腦瓜子懵懵的。

他們躺在同一隻瓷枕上,周瑭呆呆伸手量了一下,距離最多隻有三寸。

周瑭:「……」

「噗」地一聲,他腦袋頂上冒出了一小團熱蒸汽,臉蛋滾燙,另一邊的小揪揪也嚇掉了。

怎、怎麼不但大被同眠,一覺醒來還同床共枕了呢?

周瑭手忙腳亂地爬出被窩,抬頭就看到老夫人靠在不遠處的搖椅上,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周瑭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小聲解釋:「夜裡做了噩夢,所以就過來了……」

然後他問了最關心的問題:「哥哥還沒醒過吧?」

沒看到他鑽被窩、共枕眠的輕薄行徑吧?

「醒過了,醒來發現你小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身上,」老夫人臉不紅心不跳,「隻可惜他身子沒好全,推不開,很是氣了一陣。」

周瑭呆若木雞。

一旁的鄭嬤嬤忍不住笑了:「夫人誆你呢。二公子沒醒,什麼也沒瞧見。」

周瑭來回觀察她們二人神色,在老夫人眼裡確認到一抹促狹,這才拍拍小月匈脯,鬆了一口氣。

「還好沒瞧見。」他慶幸一陣,又開始自我懷疑:「我睡相就那麼差嗎?怎麼能睡著睡著就躺到她枕邊去了呢……」

隻有老夫人大致猜到發生過什麼。

二郎像隻戒心極重的狼崽子,若非他主動,誰又能逼他讓出一半臥榻,睡到他枕邊去?

她心知肚明,卻沒有戳破。

老夫人稍稍走了一下神,回神時看到周瑭正撒腿從她身前跑過。

「學堂已經遲到了!我怎麼睡過頭什麼都忘了……」

「今日就不必去進學了。」老夫人冷笑一聲,「我托方大儒加了一堂課,教訓他們何為『子不語怪力亂神』,順便請康太醫講解何為恐水症。這兩件事上,你比那些小郎君都明白,沒必要和他們一起挨訓。」

周瑭明白過來。

外祖母這是借方先生和康太醫之口替公主澄清,光明正大地終止了流言。

老夫人和老侯爺雷厲風行,這一晚還做了許多事。

他們逼二爺休了阮氏,阮氏所出的薛環、薛蓁兄妹則連夜被送往平盧老家,終生不許回京。

武安侯府與阮家鬧得極不愉快,二爺想到以後仕途失了阮家的助力,本來有些不滿。聽到老侯爺承諾再替他尋一門好親事續弦,他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鄒姨娘被送去了京郊別院,春桃的娘隨她一起。

京郊別院比清平院還狹小,日日有侍衛輪番值守,不許她們再踏出別院半步。

春桃永遠留在了上元節的夜晚。

據當時她身邊的婢女說,春桃停止呼吸的時間,恰好與薛成璧被按進滾水的那一刻相差不遠。

春桃孤獨離世,而那時她的母親正忙於求神告鬼,沒有陪在她身邊。

正月十六的清晨,薛萌穿了素衣,拔去釵環,親眼看著春桃下葬。

回府後,薛萌吩咐婢女抱了許多花燈,全都送給了周瑭。

「這些花燈本來是買給春桃看的,但事與願違。那隻花籃燈已經同她一起安葬了,這些你就拿去玩吧。」

周瑭抱起一隻花燈,好奇地低頭觀察。

薛萌頓了頓,眼眶微紅:「對不起,是我沒勸住春桃的母親,也沒察覺到她的意圖,所以才害得二兄……」

「我沒法替哥哥原諒任何人。」周瑭抬起臉,杏眼烏黑澄亮。

薛萌低下頭,嘴唇咬得失去了血色。

下一刻,她迎來了一個暖洋洋的擁抱。

「但我覺得這不是你的錯。」周瑭溫聲道,「二姐姐又不是神仙,怎能掌控所有事情的走向呢?那些真正心懷歹意的惡人已經受了懲罰,無論是春桃姐姐,還是二姐姐你,都不要替惡人承擔罪責。」

薛萌憋了整夜的眼淚,瞬間便淌了下來。

「謝謝你……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回抱住孩子,毫無形象地哽咽道,「以後、以後我一定要賠給你和二兄最盛大的上元燈會……」

古代的孩子當家早,薛萌性情尤其堅強。

這時周瑭才意識到,他這個二表姐,也不過隻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換到前世,也才小學二年級呢。

家仆攙著大郎薛璟走了過來。

「讓表妹見笑了。」薛璟摟過嚎啕大哭的妹妹,咳嗽了幾聲,苦笑道,「昨晚的事我們都很抱歉,總想怎麼補償才好……我這些年無所事事,倒是紮了許多花燈。表妹若不嫌棄,便挑些好的拿去吧。」

周瑭本想拒絕,心裡忽然靈光乍現,生起一個念頭。

他笑起來,點頭同意了。

三房的仆婦領他去看薛璟的花燈,周瑭望著堆滿整整五間廂房的花燈,驚得瞪圓了杏眼。

「這麼多,全都是大表兄親手紮的?」

「是呢。」仆婦也笑了,「還不止這些,這裡存著的花燈,都是千挑萬選才留下來的。」

「哇……」周瑭滿眼驚嘆,蹲下來開始找精致漂亮的挑。

他左手抱一個,右手抱一個,婢女見他抱著不方便,便道:「姑娘要挑幾盞?婢子幫您抱著。」

「不多不多,我慢慢挑,」周瑭笑眯眯的,「能裝滿整整一間廂房就足夠啦。」

婢女:「……」

她有些拿不準主意,去詢問薛璟。

薛璟聽了忍俊不禁,笑道:「喜歡就好,隨她去吧。即便全都送給她,也是我們應該的。」

花燈這一挑,就挑了快兩個時辰。

黃昏時分,餘暉落入聽雪堂,在屏風上鍍了一層燦金。

昏睡已久的薛成璧徐徐睜開眼。

醒來的第一刻,他琥珀色的眼珠轉向枕邊,發覺那裡空無一人,連餘溫都已散盡。

「二公子您醒了?」守在廂房裡的嬤嬤喜道,「可惜表姑娘不在,否則這聽雪堂可要熱鬧呢。」

「周瑭在哪?」薛成璧問。

他發了一夜的熱症,又許久沒開口說話,嗓音有些低啞。

「表姑娘去三房那邊看花燈了。」嬤嬤嘆道,「這劫也趕得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挑在上元節。表姑娘生在邊疆,赴京之後也從沒見識過京城繁華。好不容易要去看燈,卻遇上了這事。」

薛成璧垂下了眼。

他許諾和周瑭一起去觀燈,卻言而無信。不但沒有相陪,還把孩子牽扯進了危險裡。

這會是周瑭過的最糟糕的上元節。

不論他做多少補償,都無法倒轉時間,把過去的上元節送到孩子眼前。

薛成璧的手指不自覺地扣弄著手肘間的燙傷,刺痛襲來,仿佛隻有如此,才能將他心裡的疼痛分散幾許。

外間傳來孩子輕盈的腳步聲,是周瑭。

「哥哥醒了嗎?」

「二公子剛剛醒了。」仆婦語氣驚訝,「姑娘哪來的這好些……」

「噓——」周瑭低聲截住了她的話頭。

薛成璧淡淡望著屏風外的影子,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屏風後,周瑭探出半顆腦袋,水靈靈的杏眼裡仿佛藏著許多可愛的念頭。

「哥哥閉一閉眼。」他笑著說。

薛成璧凝視他半晌,閉上了眼,掩住了沉沉眸光。

「不許睜開哦。」周瑭又不放心地叮囑。

薛成璧便不睜眼。

不一會兒,廂房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孩子蹬蹬蹬輕快的腳步聲。

黑暗讓人的聽覺變得靈敏,思緒也變得更加活躍,如一根根調皮的毛線,剪不斷,理不清,糾纏成亂糟糟的一團。

不知多少次,薛成璧幻想了小孩滿臉失望,向他抱怨沒過好上元節。

但周瑭始終沒開口。

於是薛成璧又皺著眉想,像周瑭那種軟糯容易受欺負的性格,縱使嘴上不說,定也會憋在心裡,獨自難過。

當繁雜的思緒漸漸讓薛成璧感到窒息時,周瑭的聲音驀然打破了黑暗。

「擺好了,可以睜眼啦。」

長久的黑暗之後,光線倏然闖入眼簾。

——燈火輝煌。

視線所及之處全都擺滿了花燈,宮燈典雅,金魚燈鮮活,荷花燈飄然旋轉,舞姿婆娑。

每一盞花燈裡都點著暖融融的光亮,滿室生輝,如夢似幻。

錯過的上元節燈會,以更燦爛華美的姿態展現在他眼前。

薛成璧眼睫微顫。

「我們約定好要一起賞燈,就決不食言。雖然晚了一天……」

周瑭眨了眨眼,粲然一笑:「但隻要能和哥哥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花燈,我都好開心。」

或許是因為不適應突如其來的璀璨光芒,薛成璧眼眸微微發熱,視野莫名地有些模糊。

「這些燈好看嗎?」周瑭望著他,期待又忐忑。

薛成璧點頭。

周瑭甜滋滋地笑起來,趴在他榻邊,杏眼裡映照著燈火,燦若星輝。

「那……哥哥喜歡嗎?」

薛成璧入神地注視著孩子的雙眼。

那雙眼睛烏亮清澈,映照出璀璨的星火,也映照出他的倒影。

薛成璧從倒影裡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曾經的他活得渾渾噩噩,光是為了生存就拚盡了全力。命運的傾輾下,掙紮得遍體鱗傷。

疲憊至極時,他一遍遍捫心自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執著於活下去?

希望?未來?都沒有。

他的生命,根本無從期待。

支撐不住時,卻每每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支撐他——走下去,前麵會有光亮。

但那光亮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有人輕輕揪了一下他的小指。

薛成璧倏然回神。

周瑭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答案,心裡七上八下,疑心自己聲音太小沒被聽見,於是又戳了戳小少年的手指,希望能引起關注。

「我擺的燈會,哥哥喜歡嗎?」

不知為何,薛成璧的視野愈發模糊,連周瑭的輪廓也看不清了。

眼前像蒙了一層水波,視野中心有一個模糊的、小小的人影,人影籠罩著熠熠光亮。

為了看清那光亮到底是什麼,薛成璧眨了一下眼。

這一眨,盈滿眼眶的水凝結成淚珠,從眼尾滑落。

視野重新恢復清晰,薛成璧看到,周瑭懷裡抱著他親手紮的兔子燈,臉上的笑容比任何燈火都更耀眼。

所有的怔忡迷惘,在這一刻撥雲見霧。

那光亮是什麼,曾經的薛成璧並不清楚。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

他的光亮就是周瑭。

花燈燦爛之間,薛成璧望著孩子,眉眼緩緩漾起溫柔的笑。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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