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晉.江.首.發.正.版(1 / 2)
『他不需要感情。』
『他隻要穩定的付出與償還。』
薛成璧曾經這麼堅信。
可倏然間他發覺……決定權從來不在他自己手裡。
不是「需要」,而是無法克製的「想要」。
不是「償還」,而是無法自控的「我想對你好」。
隨著那一滴眼淚而解封,如脈脈暖流般噴薄而出的,是他百般抗拒、遺忘已久的自我情感。
「……喜歡。」
他終於能從心所欲。
嗓音低啞清磁,聽得人耳熱。
真是奇怪。周瑭想。
公主說喜歡花燈,這樣平常的一個回答,周瑭卻有種錯覺,好像對方整個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後他就注意到,薛成璧的頰畔正徐徐滑下一道水跡。
……眼淚?
無論是書裡還是這裡,周瑭可從來沒見過公主掉眼淚。
「我把哥哥……惹哭了?」他完全呆住。
薛成璧微頓。
隨即眼尾上挑,微微一笑:「惹哭我?用你軟綿綿的小拳頭嗎。」
如往常一樣略帶嘲弄的語氣,麵上也不露一絲異色。
周瑭被小瞧了,分了一下心,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看看是否真的那麼毫無威懾力。
「不軟啊。」他小聲嘟囔。
薛成璧慢條斯理地擦去了頰畔的淚痕。
周瑭抬起臉,執著地拾起話題,疑惑道:「不是我惹哭的,那是為什麼?」
薛成璧淡淡道:「燈火晃眼,眼睛有些酸脹。」
「我這就去把花燈滅了。」周瑭就要跳下床。
薛成璧一把拉住他:「我已適應了,這樣就好。」
剛才這麼一動,周瑭懷裡的兔子燈險些掉了出去。
周瑭望著薛成璧親手替他紮的兔子燈,驀然想起前日他去清平院找薛成璧,卻隻見人去房空,唯有桌上那隻兔子燈靜默地散發出瑩瑩光輝。
就好像在無聲向他道別。
「這樣就好?」周瑭眉毛蹙起一個小尖,「才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把兔子燈塞到了薛成璧手裡,包子臉圓圓鼓起。
「我想要你把它親手送給我,而不是隻有燈、沒有人,讓我又急又擔心。」周瑭後知後覺地不開心,「氣得我不想和你說話。」
「你氣什麼?」薛成璧輕笑。
「我氣……」周瑭拿杏眼瞪他,「我氣為什麼哥哥要一個人去找那些壞人?為了不讓人傳信給外祖母,還把侍衛打暈了?」
「因為我一個人能解決。」薛成璧道。
「騙人,」周瑭立刻識破,從兔子燈的彩穗上解下香囊,當做證據捏在手裡,「既然一個人能解決,那為什麼要留下梅花香囊?」
他知道薛成璧很珍惜這份生辰禮,無時無刻都帶在身上,除非是……除非是沒有把握好好保護這隻香囊,才會解下來留它平安,自己獨自涉險。
薛成璧垂眸注視著那隻香囊。
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比如說因為怕弄髒、弄丟,或者係在兔子燈上當裝飾更好看,但麵對認真地擔心他的小孩,他總也說不出謊。
「我以為你已經和祖母一起離開了,我不想告知祖母,反倒打攪你逛燈會。」
薛成璧淡淡道:「我不想毀掉你的上元節……無論如何都不想。」
孩子對上元燈會的期待,他看得很重。
重逾自身安危。
周瑭心髒揪緊,又暖又澀。
「你怎麼比我還笨啊。」他悶悶道。
「哥哥也知道,如果我聽聞你身陷險境,就一定會放棄看燈,趕回來找你。我都這麼關心你了,那萬一你出事,我該有多傷心?」
如果薛成璧就這麼不告而別,靜悄悄地離開他。
如果他的到來引發的蝴蝶效應,竟意外導致公主早夭……
那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周瑭鼻尖微酸,心裡有些難受。
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他肯定笑一笑也就過去了。
但麵對著薛成璧,他心裡莫名翻湧起委屈,好像堵了塊石頭,不撒出來就不舒服。
「哥哥能不能多依靠我一點?」周瑭望著薛成璧,睫毛濡濕,發出軟糯糯的鼻音,「……我不想再生你的氣了啊。」
孩子的語聲介於賭氣與懇求之間,薛成璧想了想,如果非要用什麼詞來形容,理應是「撒嬌」?
……撒嬌。
薛成璧素來不怕癢,此刻心間卻仿佛落了簇簇絨羽。
「別氣了。」他強忍住觸扌莫小孩睫毛的欲望,「以後不會了。」
心裡卻在惡劣地想象,那樣毛茸茸、濕漉漉的睫毛扌莫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會不會和他的心一樣癢?
「再哭就要把眼睛哭紅了,明天早上醒來會變成一隻紅眼睛兔子。」薛成璧把兔子燈送到孩子手裡,哄他,「看,兔子是不是眼睛通紅?」
「嗯。」周瑭抱著兔子燈點頭。
他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它的眼睛是用什麼石頭製作的?真好看。」
「光珠。」薛成璧道。
周瑭驚訝:「外祖母的簪子就是用光珠鑲嵌的,好像很貴重?」
「尚可。」薛成璧不以為意道。
他沒告訴孩子,這兩粒光珠花掉了他所有的積蓄,包括這些天老夫人添補他購置家用的大把賞銀。
周瑭眼神飄遠,眉心微蹙,似乎又在為什麼事發愁。
「沒消氣嗎?」薛成璧問。
「沒,沒在生你的氣。」周瑭攥緊小拳頭,「我在氣我自己,就算找到了哥哥,也沒幫上一點忙。個子矮,力氣小,就像你說的,拳頭也軟綿綿的……反倒還要靠受傷的哥哥保護。」
「但你叫醒了我。」薛成璧認真道,「這很重要。」
「也是啊。」周瑭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不過還不夠,我也要和外祖母學武!以後換我保護你。」
他有點發愁:「不過……我想外祖母肯定不會允許。」
薛成璧注視他半晌,道:「她會同意。」
「哥哥有什麼好辦法?」周瑭好奇。
「你和她撒嬌。」薛成璧頓了頓,「就像剛才那樣。」
「……?」周瑭眨了眨眼。
撒嬌?
撒什麼嬌?
他剛才什麼時候撒嬌了?
但薛成璧似乎沒有再說一次、或者多做解釋的打算。
小少年低下頭,從兔子燈的彩穗上解下了梅花香囊,重新揣回心口的衣襟裡。然後一口氣飲罷仆婦端上來的藥,和衣翻身睡下。
墨色發絲遮掩了他耳尖的紅暈。
周瑭撓了撓臉頰,疑心自己剛才是聽錯了。
習武宜早不宜遲,他收拾好了花燈,便向老夫人提起了習武的事。
老夫人初時嚴詞拒絕,周瑭邊為她揉肩捶背,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到一會兒,老夫人便鬆了口。
「習武需要恆心和毅力,光靠撒嬌可行不通。」她冷哼道,「我先教你紮馬步,若你能堅持一個時辰,再言其他。」
怎麼又是撒嬌?
周瑭迷茫。
不過,還是先琢磨該怎麼紮一個時辰的馬步吧。
練武不在廂房裡,而是在大雪漫天的庭院外。
周瑭裹著最厚實的棉衣棉帽,像隻圓嘟嘟的雪團子,要月要沒有、要腿看不到,似乎隻要輕輕一推,當即就能在雪裡滾上好幾圈。
鄭嬤嬤給他套了這許多衣服,猶不放心,焦心地在廊下來回來去走,罵老夫人狠心。
「這分明就是在為難人!不想教便明說好了,何苦要提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要求,大半夜讓孩子受罪,生生滅了念想?」
正埋怨著,屋門倏然打開,薛成璧裹挾著暖風走出來,一語不發地站在周瑭身邊,也紮下馬步。
周瑭從厚重的棉衣團裡扭過頭,看到薛成璧一身玄色單衣,身形修長挺拔,姿勢穩如磐石,腿上還綁縛了增重的沙袋。
可是他雙腿分明剛被燙了許多燎泡。
「我不需要人陪。」周瑭悶道。
「但我想。」薛成璧道。
周瑭心裡一暖,隨即抿唇道:「可是……腿上的傷不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