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馮嘉幼怯怯地問:「不知崔少卿何意?」
「我是想你留在大理寺。junyiwenxue」崔少卿走進來時仍有些薄喘,應是從二堂出來,一路追著沈邱,「可畢竟你又不是犯人,有權自己做決定。」
話是說給沈邱聽的。
馮嘉幼似乎真在思考留在何處,精心修剪的兩彎柳葉眉蹙成奇怪的形狀。
謝攬早在玄影司衙門口見識過她控製表情的能耐,心道兩人互換身份,她去潛伏敵營定比自己混得要好。
「民女想回家。」馮嘉幼絕不去玄影司,誰知道沈邱安的什麼心。也不能選擇留在大理寺,不然是在打沈邱的臉,「民女覺得,自己若被各位大人保護的太好,這凶徒或許就再也抓不著了……」
沈邱「哈哈哈」大笑幾聲:「不愧是馮閣老的孫女,有膽識!」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離去。
崔少卿躬身送他。
沈時行本想叮囑馮嘉幼幾句,門外沈邱喝道:「還不走?」
沈時行唯有追出去,待追至大理寺門口,瞧見裴硯昭帶著淩濤幾人騎在馬上,正守著沈邱的馬車。
沈邱幾乎是將沈時行整個提起來,扔上了馬車:「去太醫院!」
一路上沈邱臉色極差,沈時行滿頭霧水。
抵達目的地之後,十幾名太醫圍著沈時行紮針放血,忙活半天,最終由太醫令做出判斷,沈時行並未中毒。
離開太醫院之後沈邱的臉色更差,再一次將沈時行扔上馬車,自己卻搶了裴硯昭的馬。
他高居馬背,揚鞭指向裴硯昭,冷肅的命令:「從此刻開始,你需寸步不離的保護公子,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屬下遵命!」裴硯昭躬身抱拳。
等到沈邱絕塵離去,沈時行探身出來:「裴千戶,據推斷這下毒之人不是我的愛慕者麼?」
為何父親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仿佛他也是凶手的目標?
裴硯昭躍上馬車,坐在駕駛位:「回衙門!」
「裴千戶我在問你話。」沈時行正色,「你們是不是有了什麼新線索?」
騎馬護在一旁的淩濤豎起耳朵,心中也好奇的緊。
指揮使大人聽聞馮嘉幼與廖貞貞都曾中過一種名叫赤鎏金的毒,神色瞬變,立刻問起小公子人在何處,慌著就往大理寺跑。
活像再遲一步,小公子也會死於非命。
眾人麵前裴硯昭不得不回答,但語氣敷衍到極致:「大人或許是在擔心對方因愛生恨,連您也殺吧。」
「大哥!」沈時行麵露惱色。他在外喊聲大哥也無妨,裴硯昭原本就是父親的「義子」。
裴硯昭一記冷眼殺過去。
沈時行蹲下來,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你不告訴我,我會一直煩著你。」
「凶手是沖著爹來的。」裴硯昭平淡講述,「毒殺兩名與你有關係的女子,或許是想敲山震虎,也或許是貓戲老鼠,旨在告訴爹,他來了,下一個要殺的就是你。」
沈時行瞠目。
裴硯昭譏笑:「你震驚什麼,這些年被尋仇的還少?」
不一樣,沈時行搖頭:「來尋父親報仇的一般不是冤有頭債有主,就是將『父債子償』掛在嘴邊。此人為了戲弄父親竟濫殺無辜女子,我不敢信。」
裴硯昭:「不信也好,反正我是猜的。」
「……」
「你非得問我,我又不知。」
可沈時行知道大哥不會胡亂猜:「馮嘉幼回馮府去了。」
他原本認為無妨,馮嘉幼這些年被大哥逼的處事極為謹慎,有防備的情況下,凶徒很難再得手。
但如今發現方向錯了,連他父親這般殺伐決斷、處變不驚的人物都繃緊了弦,對方的來頭必定不小,「大哥,你得派人,不,你得去親自去保護她,你也不想她就這麼死了吧?」
*
玄影司一行人自大理寺離開以後,馮嘉幼也坐上返回馮府的馬車。
這下,謝攬終於不用在想著如何搬出大理寺。
但他回東廂的路上始終緊鎖眉頭,沈時行口中的女郎中是姚姑姑無疑,他雖不知姚姑姑被流放的原因,但她是南疆人,精通醫毒,他常吃的小麻丸正是出自她之手。
怪不得赤鎏金三個字聽起來耳熟,定是從她口中得知的。
姚姑姑嫉惡如仇,若赤鎏金是她仿製而成,必定不會將方子交出去,以防止他人作惡。
那赤鎏金為何突然出現在京城?
謝攬穿過遊廊,剛拐入垂花門,腳步倏然頓住。
世間姚姑姑隻信得過三人,一人是他父親,一人是他,最後一人則是他二師父,十八寨的二寨主方欒。
半年前,他二師父留書一封,離開北地,說是尋到了仇人的線索,要前往中原報仇。
謝攬沒當回事,聚在黑水城的那幫老家夥們,多半是些流放犯,身上沒個血海深仇都不好意思出門。
就連謝攬自己,除了他和他爹,一族幾十口人全部死在流放路上。
有件事他追問幾年,他爹口風極緊,始終不肯說實話。他上京闖架格庫,正是來翻家譜的。
謝攬離開北地之時,二師父尚未回去,赤鎏金出現在京城,莫非和他有關係?
二師父竟敢違背城規濫殺無辜?
「少主?」鬆煙見他站在垂花門下發愣,小跑過去,「聽說馮嘉幼已經走了?確定走了吧?」
謝攬驀地轉身,朝府衙正門疾奔:「我得去找她!」
留下鬆煙站在垂花門下接著發愣。
……
「快點。」馮嘉幼趴在軟墊上,心急如焚的催促車夫。
馬車劇烈顛簸,珊瑚見她疼的麵如白紙,勸道:「小姐,不急於一時。」
馮嘉幼不聽:「再快點。」
上午那架馬車被她吐了血,車夫又回馮府換了一架,同時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她母親從城外的庵堂回來了。
應是聽說她遭了麻煩,回來探望她的。
她抱怨:「為何挑了輛最慢的。」
府中單是馬車就有十幾架,裝飾各不相同,全憑馮嘉幼出門時的心情。
馮家並無這般財力供她揮霍,家中產業絕大部分出自她母親的十裡紅妝。
她外公是江淮排行前三的富商,膝下有一子一女。她母親比她舅舅更善於鑽營,原本打算找個入贅的郎君,陪著一起操持家業,奈何秦淮河畔與她父親一見鍾情,那雙撥算盤的巧手,從此紅袖添香。
清貴最厭銅臭,一名商戶女竟妄想嫁給書香官宦人家的獨子,爺爺豈會同意。
但父親執意要娶,不行就去入贅。爺爺被逼的沒法子,隻得咬牙應下來。
誰也料想不到,她出生才半年,父親從郊縣忙完公務回來,再也沒回來。
爺爺查了一輩子案,到死也沒查出父親的下落。
其實大家心中都明白,那幾年世道亂得很,父親早已不在人世,隻不過尋不到屍骨,不願承認罷了。
而母親是最不願承認的,丟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去了城外庵堂清修,為父親祈福。
往常馮嘉幼想見她,也是要挑時候的。如今她回來探望自己,哪能不著急。
……
天色漸暗,馬車迎著落日餘暉一直駛入馮府的花廳門外,馮嘉幼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花廳。
一聲歡快的「娘」欲要脫口而出,待瞧見母親的神色,她轉為小心翼翼:「娘?」
馮夫人江繪慈坐於客座,常年茹素的她過於清瘦,原本一張圓潤的臉早已瘦脫了相,生氣時更顯淩厲:「跪下!」
馮嘉幼趕緊後退幾步,躲在門框後麵。
「夫人,小姐現在跪不得!」珊瑚替她下跪。
女管家也跟著勸:「夫人,小姐才遭了一場大罪,若有錯,也等她養幾天再說?」
花廳內外的其他侍女大氣都不敢出。
江繪慈沒有鬆口的意思,似乎馮嘉幼再不肯跪,她就會請家法。
馮嘉幼不服:「娘,女兒為何要跪?」
江繪慈指著她:「你可真厲害啊馮嘉幼,敢孤身前往玄影司門口認罪,未曾出閣,被判了杖刑,打了屁股,你還有臉問我為何要跪?」
馮嘉幼爭辯:「若非如此,隋瑛姐弟倆吃得苦頭更多。」
「隋思源吃了苦頭,出來還是鎮國公世子,隋瑛吃了苦頭,往後照樣嫁入王公貴族,你呢?」江繪慈氣的微顫手指,「你知不知道,你受杖刑的事兒已經傳開了?說你受不住杖刑暈過去,被那位新來的大理寺司直抱回了他的房間!」
馮嘉幼解釋:「女兒是中了毒,當時情況危急……」
江繪慈打斷:「還有傳的更離譜的,說被幾板子打到吐血,必定是除衣用的刑,說你是光溜溜被那位謝司直抱回他房間裡去的!」
嗬,馮嘉幼被氣到發笑,不過才一下午的時候,滿京城都知道了,這其中無人推波助瀾她是不信的。
不知是裴硯昭乾的,還是那幾個素來與她不和的死丫頭!
「清者自清。」馮嘉幼才不管。
「你清什麼?你是沒被打板子?還是沒有當眾被男人抱回房間裡去?」江繪慈罵她,「不要和我說什麼情況危急,你若在家中老實待著,不出去逞英雄,能給別人構陷你的機會?」
夜幕降臨,廊下早已燃起燈籠,馮嘉幼眼底的光芒卻在逐漸暗淡。
她想解釋自己中毒和逞英雄無關,卻料想母親會說:若非你自己不檢點,與沈時行私相授受,會遭人下毒?
母親厲害得很,總有辦法從她身上找出錯誤,非得讓她相信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幸,全是自作自受。
真可笑,她怎麼會以為母親是回來安慰她的?
自從去清修之後,從小到大不是都對她漠不關心的嗎?
數一數,在此之前母親一共從庵堂回來過兩次。第一次是爺爺病逝,母親作為兒媳回來操辦喪事。
第二次便是她及笄當晚,因與沈時行結伴郊遊一事傳的沸沸揚揚,母親回來教訓她。
那天她被裴硯昭欺辱,受盡驚嚇和委屈,眼淚止不住的流,很想撲進母親懷裡哭訴。母親卻隻說她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成何體統,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
這才幾年,她就將這些忘記了?
江繪慈見她仍倔強著不肯認錯,痛心疾首:「我一直以為你早慧,不必我操心,如今卻落得個聲名狼藉,哪天你父親回來,定會訓斥我教女無方!」
馮嘉幼緊摳門框,想譏諷一句「別擔心,他回不來了!」
知道不應該,但一直以來,她內心總有幾分憎恨父親。從未給過她關愛也就罷了,還搶走了母親的全部心思。
「女兒知錯了。」馮嘉幼心灰意冷,深諳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不去頂撞她。
母親雖沒給她幾分疼愛,卻給了她許多銀錢。
她往前蹣跚幾步,緩緩跪下認錯,「女兒往後一定謹言慎行。」
無論她是不是發自內心,江繪慈都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馮嘉幼跪著聽了會兒訓,江繪慈又問了她一些關於「謝司直」的事情。
隨後她被管家和嬤嬤拉了起來,江繪慈也沒攔,容她回房間先歇著。
等回到自己房中,馮嘉幼側坐在鏡前,凝望銅鏡中略顯憔悴的自己。
「小姐……」珊瑚替她委屈,想著安慰她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麼,「這次是夫人過分了。」
「其實爺爺也有責任。」馮嘉幼托著腮,手指輕輕點著鏡子裡自己小巧挺翹的鼻尖,「他總嫌棄我娘是滿身銅臭的商戶女,我娘受了爺爺、也受這世俗影響,總認為自己配不上爹爹。我骨子裡怎麼爛都無妨,名聲上必須過得去,不然她怕旁人戳她脊梁骨,說是她這商戶女,髒了清流馮家的血液。」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用情太深,容易迷失自我。母親活脫脫就是個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