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開幕時刻(1 / 2)
「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暴雨沖洗著一切,無論是站著的人還是躺著的人,都逃不過被奪走體溫的結果,逃不過就坦然接受好了,反正死的又不是黎伶自己,沒必要在意別人的死法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黎伶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即使用牙齒咬破下唇,用撕裂的痛苦保持理性,可也無法阻止發酵的內疚,被內疚釀出的苦相將五官擠作一團,醜陋無比。
他在保護我,他一直在保護我,我不想他死,我不要他死掉啊!
雨勢更加猛烈,在地上積起水窪,浸泡著伍原的身體,想要令他窒息。
黎伶立刻跪倒在地,將他伏趴的身體撐起,輕托著他的頭部,將其置於自己的雙膝之上。
而伍原伸著顫抖的手,將緊握的鑰匙塞回黎伶的口袋。
黎伶要想要抱起伍原,將他移動到乾淨的室內,但是做不到,陷入昏迷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能搬動。
她隻能放下身體,跑去拿放在門口的雨傘,至少要為他擋雨,不能再讓汙水感染他的傷口。
拿回雨傘後,黎伶打開自己外套的拉鏈,將相對乾淨的內麵翻轉出來,把外套疊成四方形,抬起伍原中槍的腹部,將其墊入下方,不讓傷口浸泡在雨水之中。
她再次跪倒在地,再次讓伍原的頭部靠在自己膝蓋上,左手舉著雨傘,右手開始扌莫索伍原的身體,尋找呼叫救護車的手機。
她如願以償地找到了一部帶密碼鎖的手機,四位數密碼鎖,沒有任何僥幸的餘地。想要一次猜對的幾率僅有萬分之一。
「沒有緊急呼叫的按鍵,手機型號太舊還是被他關了?」
伍原已經瀕臨死亡,隻有去猜了,手速夠快按出一百個密碼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何等愚蠢的蠻乾,更加聰明的人一定會觀察出蛛絲馬跡一次就猜對密碼,但黎伶沒有那種能耐。
於是手機發出了滅亡的嘲笑,那是電量不足的提示音,兩分鍾後就將關機。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她的月匈膛急促地起伏,瘋狂鼓動的心律是她唯一能聽見的聲音,拇指在屏幕上跳舞,點出一串又一串的錯誤數字。
出於好心的設計使屏幕顯示出離關機還剩三十秒的字框,黎伶把它摁掉,隨後再摁出一個無效的密碼。
應該有的,應該有什麼邏輯可循才是啊,給我一點希望啊,求求你了,給一點我希望啊
仍在提示密碼錯誤的屏幕就是希望,二十秒後才會沒電的手機正是希望。
把命運托付給虛無的希望又能改變什麼,無論怎麼做都是失敗,無論怎麼嘗試都是錯誤,這才是命運的必然,期待僥幸的必然,一如已經息屏,不再發光的手機。
「啊,啊。」
手機已經成為磚塊,沒有了聯係醫院的手段,黎伶捂住額頭故作鎮定,開始思考別的方案。
抱不動,我的力氣不夠,就算勉強能拖著他也不行,拖著他移動的過程會造成二次傷害,使得卡在傷口的子彈鑽進更深處,或許會嵌入內髒之中,不行,不能拖著他去醫院。
找不到人,時間太晚了,午夜零時想要在這種不熟悉的環境找人幫忙不現實,最關鍵的是無法離開他身邊,暴雨不停就沒有辦法離開他身邊,雨水會感染傷口,流失體溫,
那樣的話根本撐不下去,如果不擋雨托住他身體,被雨積起的水窪會令他窒息而死,不行,無法離開他去尋求幫助。
為手機充電嗎?院子周圍的房間沒有門,或許能找到與手機匹配的充電器,但是那要跨過三重偶然才有意義。
必需在偶然的一分鍾內找到充電器,雨太大了,不用手撐傘擋不住,將他置於雨中超過一分鍾就斷絕了救治的希望。
必需找到在這時間內找到與手機相匹配,且是可移動的充電寶,需要插座的絕對不行,不可能待在插座旁一邊充電一邊試密碼,那麼做沒有意義。
在跨越前兩個偶然之後,就必需在短時間內破解密碼,重復剛才的過程,再次挑戰萬分之一可能。
在超越這樣的三重偶然之後,就能使用手機呼叫救護車了,就能夠救下自己的恩人了。
這種方法最關鍵的試錯沒有捷徑,可行性太低了。
怎麼辦才好,到底該做些才好?應該還有辦法才對,保持冷靜,集中注意力。
在電閃雷鳴間,如同靈光乍現一般,她想到了什麼,一個最樸實可行的方法。
「救命啊!!有人嗎? 救命啊!!」
喊得再大聲一點,讓求救聲傳得更遠一些,早就該這麼做了,或許會誰有聽見她的喊叫吧。
連這樣的僥幸都是種奢望,雨聲蓋過了吶喊,她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啊!!!!!啊!!!!!」
省略掉多餘的詞調,發出最大限度的嚎叫。
依舊是徒勞,她一直喊著,喊到了喉嚨嘶啞,開始了咳嗽。
「咳,咳,咳。」
喊到了自己聲細如蚊為止。
不要不要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要死啊不要因我而死啊
如果你死了,我該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才好,如果我不來這裡就好了。
如果你的家人痛哭昏倒,我又該如何補償他們才好,都是我的錯,要是我直接回家就好了,要是我向她跪地求饒就好了,誰來救救他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有誰來
「救命。」
她不顧自己腫脹喉嚨,還在重復著嘶啞的嗚咽,這是在自我安慰,根本不會有人聽見。
本應該如此吧。
遠處傳來了什麼聲音,好似聽見了奇跡。
「在這邊,這邊!」
哎?
眼前掠過紅色的光芒,一群白衣天使從車中跑出。
醫生。
為什麼?
「就是這個人嗎?」
黎伶說不出話,隻能點頭回應。
「來!穩住。」
兩位男醫生一前一後將伍原抬起,放在準備好的擔架上,健步朝門外的救護車走去。
黎伶也跟著上車,帶上車門後,救贖車笛聲大作,一路呼嘯著朝醫院駛去。
黎伶坐在車廂旁側的座位上,伸手接過遞來的毛巾。
將毛巾遞給她後,那位醫生坐在她身邊,問道:「是你打得急救電話?他是怎麼受傷的?」
對於提問黎伶隻能搖頭表示歉意,她打算用手勢索要紙筆,卻被那兩位負責止血消毒醫生的驚嘆聲打斷。
「這好像是槍傷啊,在創口附近居然有燒焦的痕跡,這種痕跡隻有在近距離遭受槍擊後才會留下的。」
「槍傷?」
坐在身邊的醫生也上前查看:「之前的電話裡沒提到這一點啊,都沒說聽見過槍聲。」
隻可能是那個女人聯係的醫院,想要亡羊補牢嗎,哼,真是妄想,她謀殺的罪名板上釘釘,持槍殺人根本沒有酌情處理的可能,後悔開槍也沒用。
黎伶勉強開口,她的聲音嘶啞又渾濁:「報警。」
「要報警嗎?」
「肯定要啊!這種事影響太惡劣了,我來打電話。」
醫生們交流後同意了請求,報警的那位醫生將通話轉為免提模式,把具體的時間地點告知警察,也說出了救護車即將抵達的醫院名稱。
心城友誼醫院。
救護車在雷雨交加的夜色中疾馳,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急停在醫院門口。
兩位護士早已在門口待命,醫生們將伍原轉移到護士身邊的可移動病床上,將他推向急救室。
潔白的床單在伍原躺上去的那一刻瞬間染紅,他的臉色在轉瞬即逝的燈光下忽明忽暗。
「快快快!」
「麻煩讓一下,讓一下,讓開!!」
他在走廊的議論聲與腳輪的滾動聲與護士的催促聲中被送入手術室。
門上的指示燈亮起手術中的綠光,黎伶覺得全身脫力,她背靠走廊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她垂頭失神,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她好想就此睡去,逃避之後將要遇到的責罵。
在意識朦朧的間隙,臉頰感受到了冰涼的氣息。
「別睡了,快點起來,我還要做筆錄。」
眯著眼看見了貼臉的罐裝涼茶,是自動售貨機裡的廉價貨色。
「喉嚨疼喝點這個會好受些,來。」
站在黎伶麵前的警察伸出手,黎伶回握住,借力緩慢地站起身體。
黎伶一口氣喝光涼茶,喉嚨的灼燒感被熄滅,就此解開封印,她能夠吐字清晰地說話了。
她向自己的朋友求助:「陳空,有辦法聯係到家屬嗎?我不知道傷者的名字。」
陳空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啟錄音模式:「先為我描述受害者的體貌著裝,我要將這些信息公布到通信平台上去尋找家屬。」
黎伶稍作回憶後開始描述:「男性,年齡應該在二十至二十五左右,身高約一米七,體態中等,穿著是淺藍色的衛衣,搭配著黑色的牛仔褲以及白色的運動鞋,
短碎的發型,外貌給人一種英俊又稚嫩的感覺,說話的方式比較迂回,體質偏差,隨身攜帶著一部星空二型手機。」
「聽醫生說你之前喉嚨痛得說不清話,那麼是誰撥打的急救電話?」
「有可能是槍手,我不敢肯定,我的手機被她毀了,而受傷者的手機也恰好沒電了。」
陳空重復著說詞:「手機沒電啊。」
他將錄音模式關閉,按動屏幕撥打了某個號碼,不一會就聽見了致電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他隨後又撥打了另一個號碼,這次順利接通。
坐在自家沙發上的伍可強忍倦意,她一直在等,終於等到了打破寂靜的聲音,可那不是她期待的號碼,一個陌生的號碼。
「餵?」
「您好,伍可小姐,我是公安局的警員陳空,我有些情況想要了解,您現在能否聯係得上您自己的弟弟伍原先生?」
「不行。」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伍可極力避免的結果已然成真。
「有位先生被人開槍擊中,此刻正在心城友誼醫院搶救,還不能肯定就是您的弟弟,希望您能前來確認一下。」
「唉,那個傻瓜!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伍可主動掛斷了電話,內心憤怒無比,一直在重蹈覆轍,永遠不知道吸取教訓!那個傻瓜!真想把他從床上拎起來狠狠抽一頓!
陳空覺得很奇怪,他無法理解那位家屬的聲音,那其中僅包含著純粹的憤怒,沒有任何廢話,更沒有多餘的驚愕或恐懼。
既然如此又為何而怒?不在意親屬生死安危的人,又何必為了這份安危而怒?
還不如將憤怒的情感也一並舍棄,麻木一些才輕鬆一點,追求輕鬆才是最棒的人生,陳空無法理解她的憤怒。
所以他作出結論,那位親屬是個怪人。
陳空對著黎伶說話:「已經通知家屬了,她很快就會來確認,現在來討論下槍擊案的細節吧。」
「我不想說,沒心情,至少等他搶救完再說。」
「真是任性啊,好吧,也不能強求。」
「這和那個時候不一樣,那時候可沒人搶救她,直接就入庫停屍房了,嗬嗬,連解剖都還沒來得及做。」
「你想說什麼?」
黎伶已經隱約察覺到了。
「或許不一樣,或許都一樣,在結果沒形成前我也不能把話說太滿是不是?」
「或許那位曾經入庫停屍房的人也會來這裡。」
黎伶的聲調沒有起伏:「哦,那可真是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