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建寧二十八年,大雪。
叛亂的親王到達會極門的時候,亂軍剛好迎上了早已埋伏好的羽林軍,城樓上箭矢橫飛,城樓下屍山血海。
「宋裕!」
「你不過是個做了十年家奴的罪臣,若非周芙那丫頭鐵了心要護著你,老夫豈能將你留到今日?」
「周芙也是王室女,你今日奪了老夫的兵權,老夫沒的說,那下一個呢,下一個是周芙麼?你簡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會極門前,昭王披發赤足猩紅著眼指著不遠處的青年人破口大罵。
宋裕坐在城樓上的虎皮椅上,一身白衣,肩上披了件油亮的黑色狐皮大氅。耳邊是難聽的謾罵之聲,但他充耳不聞,隻是神色散漫地摩挲著手中的一柄長弓。
「這九皇叔罵的委實難聽,下官這就命人下去堵住他的嘴。」禁軍督頭陳梁聽得冷汗津津,忍不住開口。
宋裕輕笑一聲,「堵嘴做什麼?」他扶著椅背站穩身子,繡著青竹紋樣的袖口隨風翻飛,談笑之間,一支穿雲箭已然射了出去。
那箭正中昭王的心口。
鮮血從這位九皇叔的口中汩汩湧出,頹然地抽搐了幾下後,最終倒在了雪地裡。
積貧積弱,如今為了兵權一統,又不得已生出殺戮。
血霧蜇得陳梁有些看不清前路,他喉頭一緊,啞聲道,「宋大人,陛下隻下令平亂,這不合規矩。」
「哦,是麼?」
宋裕拍了拍手上的灰屑,將弓箭扔給一旁的侍從,挽起袖袍接過乾淨的巾帕拭了拭手。
他的那一雙手修長且白,是用慣了筆墨的手,看得出金尊玉貴不做活計,養得極好。
陳梁禁不住多瞧了兩眼,欲言又止。
宋裕道,「想問本官為何做了十年家奴,手指卻還未起繭?」
「下官不敢。」
「那是因為昭王說的都是真的。」宋裕直言不諱地在月色下仰了仰頭笑道,「若非永安郡主憐惜,宋裕活不到今日。」
「可既然郡主同大人舊交甚深,那大人為何昨夜派兵圍了淮南王府?」
陳梁小心翼翼地掃了宋裕一眼,壓低了身子,鬥膽佝僂著月要開口。
宋裕隨意地將擦拭手的巾帕遞給一旁的侍從,聽了陳梁的話後也不覺得冒犯,隻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那自然是因為郡主不聽話。。」
他嗓音極輕。
眼底存著的是極其散漫的笑意。
天邊一片鴉青色,又要起風了。今日一役,能否使這大梁撥雲見日,使百姓安居不再流離,誰也沒個定數。
但陳梁清楚。
時至今日,他也好,宋裕也好,當今陛下也好,每一個人都在為這王朝最後的氣數掙最後一點命。
掙贏了,萬世流芳。
掙輸了,千古罵名。
兒女情長本不該是這個時候的他們該考慮的東西,陳梁也知自己不該替永安郡主鳴不平。
可淮南王府這一脈當真曾是大梁的風骨,這些年為了大梁鞠躬盡瘁,死的死病的病,到如今闔府也就剩下了一個周芙。
淮南王死後,宋裕雖為家奴,但越俎代庖替永安郡主打理了淮南王府多年,這事兒陳梁也是有所耳聞的。
陳梁知曉永安郡主從不同麵前這位宋大人講規矩。但此刻,聽宋裕如此大膽地說郡主不聽話,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陳梁抬起頭,忍不住想要替郡主分辯幾句,想要再鬥膽問問宋裕,若非永安郡主,大人您何來的前路?
可思及前路二字的時候。
陳梁又噤了聲。
國土淪喪,山河將傾,大梁還有前路麼?
卸兵權,殺不服。從王室宗親到手上有點權勢的平民出身的萬戶侯,這兩年,宋裕又有哪個是沒有得罪的?千千萬萬的人想殺他,不分階級,不分貴賤,這位宋大人又真的有前路麼?
陳梁低下頭,沒再言語。
禁軍收兵,司禮監的人奉皇命替昭王收屍,鴉青色的天邊籠著淡淡的血霧,即將破曉,誰也不知道大梁的太陽何時會再出來。
宋裕信步從城樓上走下來時,王府的小廝張全已經焦灼地在車馬旁等候多時。
「大人,您可算下來了,眼下王府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張全宛若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
「鄞州冀州的那幾位王叔都來王府興師問罪了?」宋裕冷笑一聲,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個欺軟怕硬的主不敢去皇帝的玉階前鬧事,就隻敢到淮南王府討公道。
「是啊。」
張全急得直抹汗,「除了幾位王叔以外,蔣家小侯爺也來了……」
宋裕彎月要掀簾,在聽到蔣厚的名字時,眼底的凜冽和暗色更深了一層,他撩撥轎簾的手頓了頓,修長的手指骨節慢慢收緊。
已近三更天,淮南王府仍舊燈火通明。
周芙跪在佛堂裡念經,那些叔叔們雖鬧騰,但顧念著死去的淮南王,她不出來,也就沒人敢進去。
宋裕踩著枯枝和積雪回來時,外頭那些興師問罪的王叔也已經沒了等候的盡頭,早早地被蔣厚勸走了,佛堂前的仆從也被遣走,隻剩下周芙的貼身丫鬟銀燈守門前,宋裕撐著傘立在雪中,而蔣厚則拎著長劍盯著宋裕,神色嘲諷:
「宋裕,你還真敢回來。」
「有何不敢?」宋裕嗤笑一聲,低頭摩挲了一下大拇指間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