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2 / 2)
戚復撣掉指尖灰塵,目光微微失神。少女仰起弄花的臉,有一瞬間的羞澀,微亂的碎發浮在她鬢角處,被他的呼吸攪擾得撓人。
「有灰。」戚復嗓音微啞。
黎皎皎睜開眼,下意識忽略掉那點說不出來的古怪,「你若不離開京都,也可以不摻和白月樓的事情,總歸都是自由的。」
戚復不置可否。
他收回手,指腹摩挲那隻小兔子吊墜,「過了除夕,最遲立春,我便要離開京都。」
黎皎皎沒有追問為什麼。
上輩子的戚復是在仲春時節離開的京都,若是他有非離開不可的原因,那上輩子已經是在京都多留了一個月。雖然不知緣由,但想來,戚復身上的秘密不止白月樓一個。
「好,那我們在摘星樓過除夕。」
戚復垂眼看著黎皎皎,他想,若是她追問或是挽留的話,他可以晚些時候離去。可黎皎皎沒有追問也沒有挽留,明明是個很聰明的人,卻又這樣有分寸底線。
「好。」他彎了彎唇。
離開京都之後,山高水長,再也不會成為別人博弈的一顆棋子,再也不必被牽絆著當一把殺人的刀。
他什麼都沒有了,便也徹底自由了。
……
黎皎皎將戚復給她的畫押交給了黎清逸,黎清逸卻沒有立即呈上去。
朝廷派人調查刺殺一事,更是調撥重兵駐守平西侯府,勢必要將暗殺朝廷命官之人斬殺。當日在路上鬧事的人被抓起了大部分,調查後竟是起義造反的赤蓮教教眾。
而唯一指向白月樓的證據,是在混亂中被殺害的謝蓉。
白月樓一時之間銷聲匿跡,自然更不敢對黎清逸下手。至於留在黎家的戚復,自然也沒有再被追殺過。
黎皎皎的長兄黎平忙著和錦衣衛指揮使傅承交涉,先前傅承來黎家,便是有人彈劾黎清逸貪汙受賄,隻是最終卻並未找到贓物,此事調查得接近尾聲了。
黎皎皎卻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她下了帖子,讓沈珈幫忙約了她的兄長沈樾會麵。
地點依舊是枕流居。
院內積雪化盡,隻簷上還在淅瀝滴下雪水。
青年縹碧衣裾拂過廊廡,荼白鶴氅廣袂當風,行走間月要間佩玉宮絛如水流動。一直到門前,推門進去後,卻並未唐突,隻在屏風後坐下。
「世妹信中所提,是何事?」沈樾嗓音溫潤謙和。
黎皎皎道:「世兄書法冠絕當代,先前彈劾我阿爹結黨營私的人必然不會死心,屆時,希望世兄能幫忙一二。」
沈樾承其祖父沈首輔遺風,學問極佳,於書法上造詣極高,為人更是清正端方,想必會幫這個忙。
屏風對麵沉默下來,過了片晌。
「那世妹可知,找我品鑒書法,是要潤筆的。」沈樾慢悠悠地道。
黎皎皎一愣,她還真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沈珈,開口道:「潤筆自然不會少。」
沈珈輕聲道:「別慣著他的臭脾氣,當他看一眼多稀奇呢。」
「我的潤筆,並非銅臭。」沈樾吃了口茶,斯文有禮補充,「對方若有大才,某願竭才。若是庸人,某亦不屑。」
黎皎皎沉默片刻,喚小廝取來筆墨。沈珈看得稀奇,難得也放下茶盞,慢慢地替她研墨。
大概半個時辰,黎皎皎筆下勾勒出一幅畫。畫中非山水也非花鳥,而是一片山河日暮,硝煙四起。將軍折戟於將勝之前,文人投身於浩浩血河。
畫得倉促,卻可見筆力深刻畫麵濃烈。
「世兄,這樣可作潤筆否?」
上輩子,沈樾以文人之軀,死守保定府,和保定府的百姓一起死在了韃靼人的鐵蹄之下。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整理衣冠,拿自己的命換平民不斬於刀下。
可韃靼人並未守諾。
屏風後接過畫的青年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側目看向不遠處的沈珈,笑道:「二娘說過的話,我倒是要重新考慮考慮了。」
黎皎皎不明所以,也看向沈珈,「珈娘,你說了什麼?」
沈珈清冷的麵頰也染上一點薄紅,冷哼道:「閉嘴。」
屋內一時之間沉默下來。
隻有屋外簷上的少年百無聊賴,指尖石子探出,打暈一隻胖喜鵲。戚復麵色卻越發陰沉,他玩弄著腕間的薄刃,又看向坐在屏風裡側的黎皎皎。
煩,她不答應把自己給他,還去和別人相談甚歡。
殺了她就好了。
殺了她,她就不會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