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女郎,此番回家……莫要再回陰家了。」
牛車咕嚕咕嚕的駛過,車轍在泥土地上碾出兩道深刻的痕跡,侍女放下車簾,一臉憂心的和她從小相識的女郎說道。
年輕的女郎束著婦人的發髻,懷裡抱著正在沉睡的嬰孩,她微闔著雙目,長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顯得她有些憔悴。
聞言,那女郎抬起了眼。
「此事莫要再提。」
她的聲音很輕柔,但其中卻蘊含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女郎!」侍女這回卻並未聽從,她壓低聲音輕喝道,神情中帶著祈求,「那陰家人非善類,如今便已窺伺郎君所留家財,往後必將欺辱您,更何況……」
她踟躕一會,還是說出:
「更何況,如今女子再嫁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女郎何必拘於此。」
荀采垂下眼眸抱緊了懷裡的孩子,陰影中她的臉色蒼白而疲憊,眼中卻燃燒著不滅的神采。
「我與良人曾立下海誓山盟,如今他不幸去世,我怎能背他而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大人病重,我應當歸家侍奉於大人身邊,待大人病情轉好後我會回陰家,長伴良人身側。」
「女郎!」
侍女著急道,卻說不出什麼再多的勸說之詞。
荀采微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侍女的手背。
「阿雨,我會求大人給你相看一門親事,你就……不要再隨我回陰家了。」
名叫阿雨的侍女猛的抬頭,眼中閃爍著淚光,她咬著牙道:
「我不嫁!若是女郎定要為郎君守寡,那我便一直陪著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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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在傍晚時分抵達了目的地。
荀采一回到家就感受到了不對勁,族人們一如曾經友好,她的親兄長荀棐也從外趕回家,但他們的臉上無悲色。
她的心中空落落的,依稀明白了些什麼。
「大人的病如何了?」
她問道。
荀棐一僵,不擅長騙人的郎君東看看西瞅瞅,裝模作樣唉了一聲,實際上是詞窮了。
「叔父睡下了!」
門口拉開了一條小縫,小團子鬼鬼祟祟蹲在門口,見狀趕緊出聲。
荀采這才看過去,眉眼間帶出了點驚喜之色。
「是……晏弟?」
她有些遲疑的問道。
荀晏四歲的時候她便出嫁了,如今快三年過去,這個年紀的小孩一天一個樣,和幾年前幾乎是兩個模樣,也難為她能夠認得出來。
荀晏應了一聲,他自知自己生得討長輩喜歡,此時眉眼彎彎笑起來更顯可愛,他仗著自己年幼,自來熟的噠噠噠跑到荀采身邊坐下。
「阿姊,狸奴想你了。」
他小嘴抹蜜般開始說好話。
對麵的荀棐隻感覺自己眉頭一跳,明明他回來的時候小堂弟對自己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現在這轉變也太大了吧?
他難道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小朋友?
荀采有些生疏的扌莫了扌莫荀晏的頭,麵上逐漸放鬆露出了笑容,曾經的她便最寵愛這個年紀最幼的小堂弟,如今已為人母的她看著活潑可愛的小孩就更加招架不住了。
「狸奴長大了。」
她說道,心下卻漫出一分孤獨,她終究是不屬於這個家的。
荀晏剛想著總算是混過去了,誰想抬眼正巧與荀采清亮的眼睛對視上,他頓時了然,這位堂姐恐怕什麼都猜到了。
荀采很聰明,或許她從收到信件時就已經猜到荀爽可能會騙她,但她必須回來,因為她賭不起,賭不起若是荀爽病重這件事是真的。
「阿父無病矣。」
荀采輕聲說道。
荀晏搖頭,將自己稚嫩的手搭在荀采的手上。
他突然有些理解荀爽的心情了,他記得曾經的荀采是聰穎而活潑的,一如世間所有幸福的少女,她出身大族,家族和諧,美貌,才學她都有。
可如今的荀采雖然容貌變化不大,但她的眉宇間添了一分縈繞不去的憂愁,她變得內斂而沉鬱,蒼白且憔悴。
他相信陰瑜曾經帶給她一段美好的時光,一段美好的愛情,但沒有陰瑜的陰家已經不再能庇護她,可是她的家人們卻希望她能夠繼續幸福下去。
他們不希望她在陌生的異鄉守著冰冷的靈位,每日麵對著不愛她的婆家人,孤獨的過完一輩子。
「叔父病了,」荀晏慢慢說道,看著荀采的眼神隨著他的話語開始有些驚慌起來,他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患了相思病,要阿姊去探望才能好。」
話音落下,荀采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門口卻突然一陣響動,某個據說已經睡下的人一個趔趄帶開了門,幾人麵麵相覷。
荀晏瞳孔震驚的看著難得有些狼狽的荀爽。
叔父!你也會聽牆角啊?!
意識中,清之已經毫無顧忌的大笑起來,笑得荀晏腦仁疼,一時之間腦子裡全是某位樂子人的笑聲,他暈乎乎的,連荀爽瞪了他一眼都沒發現。
等他回過神,忙拉著還傻站在一邊的荀棐離開,給這對父女留下交談的空間。
荀棐一臉迷茫的來了,又一臉迷茫的離開,荀晏開始思考荀爽是不是把自己的聰慧全繼承給了荀采,怎麼他這個堂兄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那陰瑜……究竟有什麼好的?叫阿妹念念不忘。」
荀棐思索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愛情啊,」荀晏憐愛的看著堂兄,「兄長還未娶妻自然不懂。」
荀棐看著小小軟軟,容貌甚至還有些雌雄莫辨的小堂弟一口一個愛情娶妻,突然感覺有些牙疼。
荀棐嘆了口氣:「希望大人莫要多提改嫁之事,阿妹生性剛烈,恐怕一時半會不會願意的。」
荀晏信誓旦旦點頭,如今叔父尚未找到合適人選,所求不過是讓荀采先暫時在家住下,先穩住人,再慢慢規劃後續,自然不會多提改嫁。
荀爽也不負期望,平日裡嚴謹的人突然示弱起來,荀采又如何能拒絕老父親僅僅是想要女兒多留一會的請求。
荀采暫時小住了下來,荀晏常去尋她說話,這位女郎似乎暫時恢復了一些往昔的開朗,但荀晏卻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縱使身處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鄉,荀采看上去仍然過得很累,在家人的圍繞中,她常常會神情恍惚的盯著一個點看,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過神來神色如常的和他人說笑。
甚至有幾次荀晏撞見了荀采一個人在暗處,像是哭了一般,當他問起時,她隻是說有異物進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