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2 / 2)
「小傷而已,區區董賊焉能傷我!」
荀晏下意識開始嘴硬,意識裡清之已經嘆起了氣來。
荀攸麵無表情輕輕揉了揉小叔父的手腕。
「嗷嗷——!」
泫然欲泣的貓貓頭終於進化成流淚貓貓頭了。
待一番吵鬧終於停歇後,荀攸一邊給人抹著藥油,一邊也終是嘆了口氣。
「公達為何麵色不虞?」
荀晏齜牙咧嘴著問道。
「這次之後,清恆恐怕得名揚天下了。」
隻是這等盛名,對於一個年紀尚淺的少年會不會過於沉重。
荀晏知道大侄子在擔心什麼,他微微一笑,說道:
「公達放心,晏心中有數。」
放心?
聽得如此熟悉的句式,荀攸都不由得挑眉。
上次這孩子叫他放心,回頭就跑去剁了董卓,這回又叫他放心,他感覺自己不被嚇死就很好了。
他終是沒有再說,轉而道:
「董卓雖身死,但朝廷亂象不止,王司徒性情剛烈,恐會招致禍患。」
「王司徒忠臣也,為何公達有如此之憂?」
「清恆還記得昔年何進之死嗎?」
荀攸反問道。
何進之死。
荀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抬眼看向了荀攸愈發幽深的眼眸。
何進當政,為盡除宦黨,結果反遭反噬,為其後種種禍害埋下了根源,究其原因卻是其將宦官逼得太緊了,一點活路都不願給人留下,最後這些宦官走投無路,選擇舍命一搏,殺死了何進。
而如今……王司徒是否也會如此?
他願不願意給那些董卓殘部,涼州派係之人一條活路?
除惡務除盡一說也要看時機,眼下的時局顯然不適合,但……
荀晏垂下了眼眸,王司徒當政,終究還是要看他的決定,旁人再如何想,還是得他來決定。
在這樣一片滿城歡呼,鮮花似錦的場麵下,他卻恍惚間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那是大廈將塌,王朝覆滅的腐朽可怖的氣息。
————
年幼的天子自悶熱潮濕的夢境中醒來,他聽到外頭似乎非常混亂,有人在高聲呼喊著什麼,隻是他聽不真切。
「陛下!陛下!」
小黃門連滾帶爬的進了裡屋,也不怕沖撞了貴人,他大聲喊著,麵上帶著一種奇妙的神色,不是恭敬,不是恐懼,也不是諂媚的笑容。
那是一種劉協陌生的,從未見過的情緒。
「陛下!」
小黃門又一次喚道。
「何事?」
年幼的天子掙紮著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了起來,連日的病痛讓他渾身無力,聽東西都帶著些許耳鳴。
「董卓死矣!」
哦,董卓……
劉協突然睜大了雙眼,渾身上下像過了電一樣,一直朦朦朧朧不甚清晰的腦子都清醒了過來。
「陛下!董卓死矣!」
小黃門重復道。
這回小皇帝聽清楚了,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喜交加。
「王司徒與幾位公卿正在殿外欲向陛下請罪……」
「何罪之有!」
小皇帝喜不自勝,穿鞋就要出去。
「陛下!陛下!衣冠不整!」
黃門忙攔著人,劉協這才停了下來,在宮女的服侍下穿衣。
「司徒言,陛下若是身體不適,可在寢宮歇著,來日再說。」
「朕好了,」年幼的天子麵色紅潤,他認真的說道,「朕病愈了。」
當日,尚書台連發多道詔書,滿城嘩然。
封呂布為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封溫侯。
令王允錄尚書事,秉持朝政。
這一切都意味著……董卓徹底倒台了,以王允為代表的新政權從此登上了舞台。
小皇帝本欲再封親自冒險行刺的荀晏,隻是被朝臣以荀郎年紀尚淺,且其人不欲為官等理由推諉了過去。
不過終究還是封了他為潁陰侯,將荀晏的老家潁陰封給他作為封地,弱冠封侯,可謂是百年難得一見,盛榮至極。
雖然這個潁陰侯隻能是個名義上的潁陰侯,如今潁川內軍閥攻伐不斷,關中道阻,外人連入關都難,荀晏這個潁陰侯連食邑都回不去。
[但你完成了曹老板的夢想。]
清之說道。
待得一切將將處理完畢,少年天子終於有了一種真切的感覺。
董卓死了!那個脅迫他遷都,殺死他兄長的惡賊竟然真的死了!
「陛下,」那黃門上前來,麵色有些猶豫,「陛下,渭陽君……如何處置?」
董卓之死,樹倒猢猻散,董氏族人皆被殺戮,可渭陽君卻又有些不同,她雖是董卓孫女,但她同樣也是內定的皇後,連詔書都寫好了,如何處置還是要看陛下怎麼說。
曾經高高在上的貴女被人帶了上來,她仍然不見多少狼狽的樣子,想來下麵的人還是有所忌憚,不敢動粗,董白眼眶微紅,垂著眼眸也不說話。
小皇帝幾乎一瞬間生起一股憐憫之意,兩個人待得久了,即使無話可聊,冷淡相對,但總歸還是有點情誼在。
「陛下……」
渭陽君抬起了頭,生澀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的眼神令劉協想起了什麼,但他沒有想起來到底在哪個地方看過類似的眼神,他開始回憶,最終,他在記憶的最深處想起了他到底在哪裡看到了這種眼神。
那日,袁氏全族被殺,董白在亂葬崗中發現了尚有一口氣的袁氏孩子,那個與他從小相識的孩子也是用這種眼神望著她,望著這個可以主宰他的性命的女郎。
然後他死了,死在了那亂屍堆中,慢慢的發臭,被野獸蠶食屍體。
「阿白。」
少年天子走了下去,輕輕撫扌莫著渭陽君白皙的臉頰,他的眼中卻並非溫柔,而是能令董白絕望的決絕。
「傳令,賜死渭陽君董白。」
十二歲的小皇帝平靜的發出了他登基以來第一條,出於他自己意願的賜死命令。
「留個全屍,讓她不要走的太痛苦,偷偷葬於安全之處。」
他溫和的說道,整理了一下董白發髻間淩亂的發絲,卻發現怎麼也理不好,他放棄了和這些頭發作對,轉身一步一步離去。
董白閉上了眼睛,她恍惚間似乎想起了,那日裡那個漂亮玩具和她說,不要太傲慢。
她或許還要感謝陛下對她的寬厚,大父一死,別說別人,光是那些憤怒的袁氏門生故吏就能把董氏族人挫骨揚灰了,說不準她可能是董氏唯一一個能留下全屍的人。
她從來都不是不懂,隻是覺得沒有必要懂,也不需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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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內,董氏族人悉數被殺,董卓在郿塢的弟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皆為群下殺死,昔年忍氣吞聲的袁氏門生故吏紛紛冒出頭來,如董白所料的一樣,挫骨揚灰。
袁氏門生聚董氏之屍,焚灰揚之於路,以報袁氏之仇。
董卓屍體被暴屍於市,天氣已入夏,太師這些年養出來的脂肪比較充盈,脂流於地,守屍吏更是在其身上點起了大燭。
一連多日,公卿之間最多的話題便是這個,群臣不覺殘忍,隻感到了大快人心。
坐上公卿唯有蔡邕聞之嘆息一聲,卻惹得王司徒勃然大怒。
「董卓,國之大賊!幾亡漢室!君為其傷痛,豈不共為逆賊也!」
王司徒怒道。
「君為漢臣,不思國家,反懷其私遇?」
蔡邕未想一聲嘆息竟惹得如此災禍,董卓殘暴,他亦知曉,但這些年來董卓對他人不好,但對他卻頗為敬重,隻可惜他的才能並不能夠輔佐董卓。
「來人,收此不忠不義之輩入廷獄!」
王允冷道。
坐上士大夫大駭,紛紛為蔡邕說情,隻是王允仍然不願赦免,一定要處置蔡邕。
蔡邕自知不好,向司徒請罪,自言不敢有叛國之意,今日言語有失,願受黯首刖足之刑,餘生編寫漢史,以報國恩。
司徒一意孤行,將蔡邕下獄,隻是一連多日遲遲未有處置,最終幾乎蔡邕本人都已經絕望了,司徒卻將他放了出來,給了他一間草堂子,讓他哪兒也不準去,待著編他的漢典去。
那日,據好事者說,見潁陰侯曾入司徒府中,兩人似乎發生了爭執,最後潁陰侯氣呼呼的摔門離去,司徒倒真的服軟了一回。
好事者強調了一下,潁陰侯確實如傳聞中一般,姿容不凡,貌若好女,可惜當日未著紅衣,甚是可惜。
任紅昌聽得不由直笑,心中卻回憶起了那日裡的紅衣郎君,確實是風采難忘。
她戴著麵紗,穿著樸素,輕巧的跳到了都亭侯府外的圍牆下,哦不,現在應該叫做溫侯府了,她準備翻牆進去,畢竟她是偷跑出來遛彎的。
所有有功之士皆被大賞之下,無人能想到,一架小轎悄悄進了溫侯府,裡麵坐著的卻也同樣是有功之士。
唯一的區別是她身份低賤,僅僅是個歌妓出身,還曾經委身於董賊身下,是個見不得光的人物。
縱使是王司徒也不願向外麵明說,畢竟這等美人計離間計在這個時代終究上不了台麵,連荀晏以貌惑渭陽君一事,至今也仍有不少人頗有微詞,隻是他終究是刺殺了董卓,再多的不屑與不滿,也不能在明麵上發作。
呂布依舊癡迷於她的容貌,隻是她卻不想如此了,嚴夫人一見到她就不喜歡她,多年的夫妻,嚴夫人知道她的丈夫一定會喜歡她。
所有的妻子都不喜歡能把自己丈夫勾走的女人,嚴夫人也是,她會冷嘲熱諷,會甩臉子,但不可否認,她又是個好人,起碼她不會刻意叫下人虧待她,隻是努力想把她當作一個透明人,假裝府裡沒有這個人。
任紅昌也樂得當這個透明人,更加自在,她甚至有些感激嚴夫人,相比起呂布,她更加喜歡這個表麵刻薄的夫人,可她終究是對不起她了。
她是個卑賤的人,她希望同樣能夠得到她的丈夫的庇護。
「任姐姐。」
任紅昌一個激靈,抬起了頭,看到一名容貌俊秀的青衣郎君蹲在牆角下,麵上露出了一副『終於蹲到人啦』的狐狸笑容。
那青衣郎君正欲說什麼,卻被任紅昌打斷。
「姐姐擔不起,郎君今年幾歲了?」
戴著麵紗的女郎冷漠的說道。
那青衣郎君麵上的笑容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