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1 / 2)
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蘭台深處有人倏然驚醒,打翻了手邊筆墨。
水滴自睫毛上落下,落在了還未起草完的詔書上,染起一片墨暈,一身厚重官服的年輕郎君眼神渙散的看了許久才將那張紙揉成一團丟走。
他久違的再次回憶起了曾經的事,那首曾經流傳於民間,歌頌皇甫將軍的歌謠。
荀晏閉上眼睛平息著額角一跳一跳的疼痛,左手不自覺的按在腹間,素來帶笑的唇少見的抿成了一條冰冷的弧度。
他夢到了中平元年時的那一場大亂,夢到了長社城外建了一半的京觀,甚至夢見了廣宗五萬被逼投河而死的人、曲陽十萬人頭築成的京觀……即使後者他實際上並未見到,但夢境中卻又如此的栩栩如生,仿若親眼所見一般。
他以為這麼多年了,在層層新鮮血跡的掩埋下,他應該忘卻了這一段凝固暗沉的回憶。
「台主?台主?」
殿內的主簿喚了好幾聲,有些擔憂的看著這位禦史台的長官。
「我無事,」那年輕的郎君聲音有些暗弱的答道,「是有要事?」
「孔少府至矣。」
荀晏抬眼,倒也不覺多驚詫。
雖然他與孔融並不太熟,但他如今所任之職為禦史台主官,隸屬於少府,而孔融目下正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說起來還是他的直係上司。
隻是禦史台與尚書台相仿,皆是名義上隸屬少府,實則極其獨立,放在西漢時禦史台權能極大,到了這段時期才被尚書台稀釋了許多,更偏向於管理典籍與行糾察之責。
他撐著桌案起身,方才發覺裡衣濕冷,沉甸甸的壓在身上。
孔融今日卻是麵色不大好,似是有些魂不守舍,也未像平日裡那般愛扯些長篇大論之乎者也……聽起來倒更像是人話了。
「荀君治軍久矣,若得俘虜,當如何為之?」
他問道。
荀晏心下微動,他看了看孔融的神色,見其平靜下略有驚惶之態。
「無非那幾種罷了。」
「哪幾種?」孔融急問。
「其一,置為苦役,做屯田之用;其二,換俘,贖人;其三,分封予諸將,收編成軍……」
「其四,處死。」
他平靜的一一道來。
「殺俘不詳。」
荀晏抿唇一笑,隻是笑意淺淡得似是看不清,他直白的問道:
「公欲問官渡降卒否?」
孔融卻嚇了一跳,「君如何知曉此事?」
荀晏嘆息。
官渡大勝,袁紹敗走,隻要是略通軍事的人都會知道勢必會有降卒,隻是多少的問題。
阿兄有意無意的向他隱瞞此事,但曹昂私下的走訪卻很難瞞得過他,如今更是連對這些事沒什麼敏感性的孔融都如此做派。
孔融似是也發現自己問了個沒什麼必要的問題,如此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這位名揚天下的大名士苦笑了起來,「我素來自負才氣,誌在靖難,然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叫世人見笑了。」
荀晏頗為贊同的點頭。
孔融在北海的騷操作確實配得上這話,隻是他卻沒想到這人倒是可以正視自己。
「晏亦如此,」他認真的說道,「空活二十餘載,一事無成,尚不及孔公長於文學。」
孔融有些詫異的看向了這位荀氏出身,標準的少年英才,卻見這位郎君一臉認真,不似說笑,似是真的這般認為的。
他無意深談此事,興致寥寥的站了起來,方才匆忙,此時多看了幾眼不由微微皺眉。
他拍了拍
眼前小輩的肩膀,道:「蘭台事務不多,若是身體不濟,不若在家休養半月,還得多加飯食。」
他在後麵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也不知軍旅之中是不是吃不上飯,叫人比之他幾年前在許昌見時瘦了許多。
孔融的話竟還應驗了一番,在他走後不久,一向存在感不高的天子便遣人給他送來了一碟柿餅。
荀晏盯著那碟柿餅看了半天,又抬頭看向送東西的宦官。
小黃門低眉順目,他說:「陛下特賜予荀禦史,詢問與昔年禦史所贈……孰甜?」
荀晏麵無表情咬了一口,想著小皇帝究竟腦補了什麼。
他本來想順勢說陛下的甜,但開口便拐了個彎,「不分上下。」
小黃門仍然低著頭,「陛下問,二者可能兼得乎?」
……摔!
荀晏開始專心吃柿餅,不時抬頭瞅一眼天色,最後他完成了光盤行動,將空盤還給那小黃門。
他跑路還不行?
「下班了。」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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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色暗沉,天邊烏雲堆積翻滾,似有落雨之兆,家家戶戶都早早回了家裡去。
荀晏從宮中出來,禦史台在宮禁之內,與尚書台倒也不遠,可惜他阿兄的下班時間顯然和他不大重合。
牛車行過長街,最後停駐在了家門口,他下車,聽得仆從上前來低聲道:「曹中郎在廳中等候郎君。」
曹中郎,曹昂也。
得。
該來的還是來了。
荀晏抬頭看了眼烏壓壓的天空,胃腹中冰涼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吃撐了的緣故,他磨蹭了好一會兒,像極了開學前交不出作業的模樣。
曹昂樣貌似其生母劉夫人,眉眼間既有青年武將的鋒銳,又不失柔和。
有這樣一個跟隨曹操四處征戰多年,與文士武將關係匪淺的大哥在,恐怕他下麵的弟弟很難生出什麼別的心思,曹操看上去也沒有什麼興趣模仿他的發小。
「多年不見荀君,可惜未能再討教箭術,」曹昂笑道,「如今吾弟十三亦可左右馳射也。」
「二公子天賦異稟,晏實不如也。」
荀晏答。
似是看出眼前人興致不高,曹昂很快停下了拉家常,道:「昂明日便要啟程復歸官渡,此行……大人有一事囑托,令我詢問荀君。」
「可是袁氏降卒?」
「然,」曹昂頷首,也不覺奇怪,「袁本初率殘兵連夜渡河嚴守北岸,我軍俘獲其帳下謀士沮授以及……降卒七萬。」
荀晏心中一跳,雖說心中早有所料,但陡然聽得這個數字,終究還是感覺過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