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1 / 2)
幼年時,荀狸奴經常蹲在大屋的窗沿下,偷聽裡屋長輩兄長們與那些來來往往,麵目模糊的士人交談。
他幼時瘦小,裹上了厚重的衣物也隻像一顆圓潤的小團子,往角落裡一縮,來往的客人幾乎未曾注意過窗沿下有顆黑心團子在偷聽。
唯有大人每每都能精準的把他揪出來,無可奈何的口頭訓話,又舍不得真罰。
他照舊聽著大人與那看不清晰麵容的人交談,滿心不理解他們在說什麼,又在思索今日能不能哄騙大人給他講故事……不帶經義典故的那種。
大概是蹲久了,他一陣刺痛啪嘰一下摔在了地上,像一顆被戳破以後癱軟扁平了的湯圓,裡頭的討論聲頓時停止了。
梅開二度,舊事重演,他心想著,卻又想不起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裡頭的人走了出來,大人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熟悉而又陌生,烏發漆黑,眉眼如畫,眼中溫柔的漾著笑意。
荀狸奴突然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眼中發酸,他有點想哭。
於是他眼眶一紅,很任性的就哭了。
可平日裡最是寵他的大人卻未來哄著他,也沒有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大人隻是站在原地笑著,他說:
「狸奴,又加班了。」
「又加班了……」
「加班了……」
「加班……」
荀狸奴大駭,他驚恐的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繡紋精致的帷帳,輕薄的一層紗輕飄飄的,將背後的紋路襯得模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沉重的癱在床上,又倦怠得不想動一動手指。
加班的生草感在心中瘋狂生長。
……為什麼他做個夢都是這樣?
「夢魘了?」身邊有人輕柔的問道,聲音熟悉,「怎麼都把清恆嚇哭了?」
荀晏下意識伸手扌莫過臉頰,扌莫到了一片冰涼的濕潤,身邊的婦人已拿著帕子拂過他的臉頰,是淡淡的蘭草香味,他不自在的撇了撇頭。
見那婦人又扌莫到了他的肩膀,他窘迫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阿姊——」
荀采挑眉,麵上帶笑,眼中卻不減擔憂。
「你幼時還不是我抱著,如今怎麼就害羞了起來?」
「那不一樣!」荀晏慢吞吞反駁著,凝固的大腦開始運作,他擰著眉問道,「阿姊如何在此?」
原諒他現在腦子有些不清楚,但他也該知曉荀采不該在這兒。
「你前日裡到的雒陽,一落腳就睡得人事不省,哪有空來關心還有個阿姊呢。」
荀采慢條斯理說道。
阿弟睡得久了,這會醒來還懵懵的,她說什麼都得反應一會,少了幾分這些年養成的冷肅之色,顯得愈發乖巧純良。
她莫名有些嘆息。
荀晏眨了眨眼睛,感覺確實有些像自己會乾出來的事,河東時四處奔波他有些吃不住,回來癱一會也正常。
他想撐起身子,但睡了太久身上軟得厲害,幾次都未成功,還是荀采扶了他一把才坐起來,斜斜靠在床欄旁,額角不自覺又冒出一層虛汗。
「杜先生說你去益州時又大病了一場,」荀采說道,「舊疾添新病,一直病著,如何長久?」
她話說得不留情,手上卻取了個小巧的手爐扔進了荀晏懷裡。
抱著手爐,荀晏莫名還笑了起來,得了阿姊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他收斂起了笑,轉而問道:「阿姊不在許昌,如何至雒陽?」
他聲音尚且有些低弱,但聽著已然是清醒了,荀采一頓,收回了本欲繼續念叨阿弟的話。
「聽聞益州與關中開互市,朝廷遣人來督察,有買糧為軍
用之意。」
她說道。
「軍用?」荀晏挑眉,「曹公在北方,從益州買糧?」
他不掩嘲諷之意,荀采也隻能苦笑。
他正欲再言,門外已有人推開了門。
杜度麵無表情,隻端著藥,放在荀晏眼裡簡直凶神惡煞。
於是他隻能端起摻了不知多少藥材的薄粥慢慢喝著,一邊又含糊的問道:「阿姊何必摻合進這事?」
涉及到錢的,總歸會成為一筆亂賬,他本想用益州充實關中,奈何朝中卻已有人盯了上來,隻能說世間總不會少逐利者。
「令君道,若我有意,可來相助清恆。」
荀采仍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一如多年以來,隻是溫柔的外表底下卻並非全然的柔軟。
她見堂弟有些疑惑的抬眼,不由笑了起來,眼角淡淡的皺紋笑開,而麵容神色卻一如很多年以前的少女。
「清恆莫非不知?」她笑得有些愉悅,又有些俏皮,「這些年來荀氏的開支全是我一人操持,你們一個個啊,心思全不在此中,冬日施糧,可能知曉如何從大商手中搶糧,如何打壓糧價?」
荀晏自然不知,他隻是有那麼一點半吊子金融知識,或者說難以進入商販的角色思考,他可能更擅長給阿姊當人力計算機。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說道:「阿姊若是想好了,便去吧,隻是務必要小心。」
這世道上,誰都難做,更何況一個寡居多年的婦人,但有荀氏做後盾,她總歸是有所依靠的。
他看到阿姊慎重的頷首,繼而又聽得她語氣平淡的說起另一事。
「張文遠向安娘提親了。」
荀晏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後他一下子坐直了,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岔了氣,連連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