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2 / 2)
「中丞想必是欣賞的。」
旁人這般說那叫誇贊,自己說自己卻顯得過於狂傲,但他卻說得很自然,也很篤定,難怪衙署中常有人稱其為狂生。
「我少年時曾有幸得見荀子之言,頗有感觸,」他坐得端方,撇去了平日裡的不著調,「君子以為文,百姓以為神,尋常之事於百姓眼中皆為鬼神之說,何其可悲,皆是教化不及民眾之過。」
荀晏放下手中藥盞,頷首道:「公理請言。」
仲長統取出袖中小冊遞給荀晏,竟像是準備了許久一般。
「我少時離家,遊學並冀二州,但見天地殘破,王朝衰落,兵連禍結,每論古今之事,發憤嘆息,因作粗陋之作。」
他說道。
「豪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不過以武力奪之,其後天下一統,尊卑既定,直至朝□□朽,政權衰落,故此存亡以之迭代,治亂從此周復,天道常然之大數也。」
天下並非是命中注定屬於哪個豪傑的,皆是武力所奪,所謂天命,並非事先注定,不過都是事後的矯飾,故而天下興亡將會不斷重演。
這番話由一個正兒八經出身在正統與天命之說熏陶下的人說出,驚世駭俗?亦或者是難能可貴?
荀晏思忖著竟說不出是哪種感受,他粗粗翻過那一遝字字珠璣的言論,一言不發。
正如仲長統先前尖銳到極致的話,他對於政病時弊的議論更是尖銳。
自外戚擅權、宦官執政、王族子弟專權放縱、豪族地主土地兼並乃至於流傳甚廣的讖緯之說。
不求諸己,而求諸天者,愚也。
仲長統抿了口酒水,出奇的淡
,卻也不難喝,更似稚子所飲的果酒。
「以此言之,人事為本,天道為末。」
他擲地有聲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人事為本……長久的沉默後,荀晏無聲的微笑起來,他為自己倒上一盞清酒,舉杯遙敬。
「可為同道乎?」
年輕人眼神亮得驚人,盯著正慢慢飲下一盞酒的荀晏。
那青年反而大笑,他少有這般笑法,一時竟讓因久病而略顯寡淡的容貌顯得昳麗鮮活得過分,叫身前之人有些看得怔住。
他起身離席,隻在路過之時不輕不重拍了仲長統的肩膀。
「空言高論、難行之術,」他說,「再想。」
仲長統皺眉,正欲再言,卻偏偏又見著身旁那人將他的『拙作』好端端收了起來。
「你去過許都嗎?」
荀晏歪頭問道,不待眼前之人回答,他又自說自話的給了回答。
「兩日後隨我一道去一回許都。」
「去做什麼?」
「印刷之事,需朝中下令方可能行。」
「中丞以為我方才之言有何不妥?」
仲長統又問。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荀晏道,「公理可能說自身已明於天人之分,不受天人感應之束縛?」
年輕人沉思了起來,卻聽身前禦史又道:「君長於批判,一針見血,卻短於糾改之法……」
他頓了頓才道:「然我不如你多也。」
他確實不如他,荀晏想著。
他二十出頭的時候還鑽在這亂世裡頭不知道自己應該乾什麼,應該去哪,不過是一路懵懵懂懂跟著兄長家人的步伐,借著長輩蒙蔭才走到如今。
借著多年所見與常人不可能有的見聞,方才小心翼翼在小屋裡寫下一篇論士族,卻也束之高閣,若說起來,大概也算得上一事無成了吧。
他回屋仔細看過後,本欲提筆,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悶悶笑了起來。
清之道:[確實有趣,昨日你兄長覺得你過於直白要為你改文,今日就換成了你為他人改文。]
荀晏搖頭放下了筆。
「叔祖為何又不落筆了?」
荀緝方才入門,看到這幕順口問道。
荀晏抬頭,麵上卻一僵。
「叔祖莫非以為這般便能逃過了?」荀緝心平氣和,甚至有些習慣,「已熱好了。」
他把方才荀晏見客時未來得及用的藥再度端了過來,反爐熱了第二次似乎苦味愈發濃重,落到了胃裡與方才稍稍飲下的薄酒糾纏在一起,叫胃脘又是隱隱作痛。
荀晏揉著肚子,一下子奄得一句話也不想說,又後悔自己剛剛沒事乾去挑戰自己的胃,這折騰下去什麼時候他能讓師弟放他吃一回烤肉?
他也會饞的嗚。
「你也隨我回一趟許都,」他半闔著眼睛懨懨說道,「正巧可令族中長輩為你加冠。」
荀緝謝過,又問:「叔祖上次曾言,糾之一字。」
荀晏撐著頭想了會,落筆寫下二字——伯糾。
他突然淺淺笑了起來。
世道崩壞,連年戰亂,卻仍然能有少年行走破碎河山,夜半披衣而起,愁腸百結,夜不能寐。
雖是稚嫩之言,不乏荒謬空虛之論,卻亦有可取之處,或許這個搖搖欲墜內裡**的帝國需要更多一些新的思想注入。
人事為本。
他落筆寫在了紙張下邊。
「贈予阿緝,好好參悟,」他甚是敷衍的說道,「到時候早些走,若我賴床直接喊我。」
荀緝:……
好像又是什麼不得了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