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1 / 2)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諱,那也應該知道我正從事著怎樣的偉業。」
驚慌也隻是一瞬,從紅海深處傳來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怎麼聽都像是在強撐著。
「他都告訴你了吧?哈,隻要完成這次吞噬,我就會成為真正的神!這個世界能誕生一個神明,這是何等的榮幸!」
常輝霖扌莫了扌莫小女孩的頭,兮兮眯著眼打了個哈欠,閉眼又消融成一攤血色,溶回了紅海。
「我應該早告訴過你們了,欲承其冠,必承其重。」
常輝霖的語氣像是嘆氣,但又淩駕於那一種無奈之上,更像漠視。
這是寂藤家族的舊家訓,傳言是家族建立伊始,饋贈禮物的神靈降下的忠告。
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而現在則被新的家訓給替代了,舊家訓則是除了寂藤家的人以外無人知曉。
「你……你怎麼知道!!?」
那聲音真真切切變得驚恐起來。
「不,你是誰!你是誰!」
「哪怕拋棄了人類的軀殼,還是會有人類的恐懼啊。」
憑空站在紅海上的少年低下頭,垂落月要腹的白發翩然散亂,視線似乎要穿過波濤,與底部正顫抖不已的某個龐然大物對視。
「得到什麼,就要付出什麼。」
一切塵埃落定,紅海逐漸乾涸,常輝霖彎身,從不斷褪去紅色的潮水中撈起一個嬌小的人形,她迷茫地睜眼,就看見落雪顏色的少年。
「我……好像記起來了……好多東西……」
她喃喃地微笑:「神明大人,你來接我了嗎?」
常輝霖一暼她正不斷溶化的身形,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短發都給揉的亂成一團。
「九九說,如果難過的話,等不下去的話,唱歌就會好很多……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地唱歌哦,你聽見了對吧……」
常輝霖點了點頭。
「好,好聽嗎?」
兮兮的眼睛已經微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困意和疲憊,她無力抵抗。
「好聽。」
兮兮抿起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很快,她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對啦,神明大人,你做到了答應兮兮的事,現在兮兮想給你一個禮物。」
小姑娘盡管困極了,眼底的光卻閃的動人。
「你湊近點呀。」
常輝霖依言垂下頭,就得到了臉頰上一個親親,他看向兮兮,得到對方一個笑。
時間一點點流走,兮兮眼皮子直打架,她輕聲地問:「兮兮要消失了對不對?」
常輝霖張口,卻沒在第一時間就將答案說出來,他頓了頓,才道:「是。」
小女孩笑了,露出小虎牙:「那兮兮能不能再拜托神明大人一件事?」
「你說。」
「兮兮想拜托你告訴……九九……」兮兮的眼睛慢慢閉上,消失已經蔓延到她的月匈口了,就算常輝霖有意遮擋,她還是一睜眼就能看見。
隻是她現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兮兮不怪她,兮兮想要九九活著……唔,當然要有懲罰……就罰她建一個城堡……城堡外麵種滿向日葵……遠處有稻草人……」
小姑娘的聲音幾近於無,常輝霖月要低下頭去聽才能聽見。
「等到春天到了,就放風箏呀……好長好長的線……風箏飛進雲裡啦……不見啦……」
但是不用擔心呀,兮兮和九九會手拉手找到它……
未盡的話再沒辦法說出,小姑娘閉上了眼睛,徹底消散為無色的水,從常輝霖雙臂間墜落。
與此同時,這裡的壁壘開始動搖,屬於外麵的強光照射進這個世界,一時間像是春天傍晚未熄的陽光,撞進少年空盪盪的懷裡。
常輝霖知道,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死亡,而是消亡。
從此以後,所有的世界裡,都沒有了「兮兮」這麼個人。
外界。
建築地基忽然開始了猛烈的搖晃,中原中也護住常輝霖,正想借助異能快速往上,卻發現自己的異能再一次無法使用了,內裡紊亂的不像話。
他咬牙抱起常輝霖,躲開倒塌下來的巨大石塊,向上遊去。
遊到中段的時候,常輝霖醒了,中原中也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當頭落下來的一塊殘垣打斷了說頭,常輝霖用力一推,堪堪把人推著避開了,但與此同時,那塊掉下來的殘垣好巧不巧地卡在出口處,把常輝霖鎖在裡麵了,隻露出一個小口,中原中也能看見他,但卻於事無補。
死地。
常輝霖詢問琥珀:「還有多長時間?」
「三個小時。」
還有三個小時,天就亮了。
「常輝!」中原中也手撐在石塊上,雙眼因用力而變的泛紅,「常輝!」
「中原君,你聽我說。」
常輝霖道:「我從這裡出不去了。」
「不會的!常輝,我可以,我可以……」
「中原君,」常輝霖又抬高了聲音,「我會在裡麵找找有沒有其他的出口,你相信我嗎?」
……
中原中也的喉頭聳動,他乾澀道:「我信。」
「好,」常輝霖似乎笑了笑:「那你就頭也不回地往上遊,不要回頭看,我在岸上等你。」
你真的會等他嗎?
你真的不會自此就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嗎?
恐慌如雜草在心間瘋長,中原中也握緊拳頭,深深地看了常輝霖一眼:「常輝,我……相信你。」
言罷離開。
常輝霖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轉身,一路回到了那片滿是枯骨的地下空間。
[霖霖,你來這裡乾什麼?這邊有點……慎得慌欸。]
琥珀搓搓自己的雞皮疙瘩。
「找人。」
[哦……]琥珀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奇怪道:[話說那些會發綠光的人呢?]
——都被度化離開了。
常輝霖沒把真正的答案說出來,隻回答:「大概是也逃走了吧。」
對於那些靈魂沒有參與假神構建的人類,還是可以轉世的,常輝霖隻要把禁錮他們的罐子打破,那剩下的是去是留,自然全憑他們自由。
[啊!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個女人!]
琥珀咦了一聲,[她還沒走哇。]
常輝霖遊了過去,碰了碰她的手臂,女人警覺回頭。
常輝霖點了點自己的麵罩,女人心領神會,拿出聯通器連接上。
「您居然還沒有離開,常輝大人。」
寂藤尋兮的這句話頗為感嘆。
「嗯,有個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常輝霖抬起頭,上方不斷地有石塊砸下來,他們兩人卻沒有一個心裡慌張的,都閒情適宜地像是在品鑒下午茶。
「她說,她希望你活下去。」
寂藤尋兮不為所動。
「她說,她要罰你建一個城堡,城堡外麵種滿向日葵,遠處有稻草人。」
寂藤尋兮愕然抬頭:「您……您見到……」
「是的,兮兮。」
「她怎麼樣!?她……活下來了嗎!?」
女人激動地上前一步,攥住少年的手腕。
常輝霖沉默地偏頭。
寂藤尋兮眼裡的光撲閃撲閃,滅了,但很快又亮了起來,隻不過這次是細碎的水光。
「兮兮,你……想讓我活下去呀,」她閉上眼睛:「好……我答應你。」
「我會去建城堡,種太陽花,做盡我們約定的每一件事。可是,可是……我,」她壓抑了哭聲,狼狽地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與另一人相見,再也觸碰不到:「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兮兮……」
[她好難過啊……]
琥珀聲音低落:[為什麼我也有點難過呢,霖霖?]
生死病老,陰陽相隔,這是人類最大的軟弱。
但也正因為這份軟弱,以及這軟弱所帶來的欲望,背叛這欲望的勇氣,才是人類至今存在的理由。
常輝霖道:「走吧,寂藤小姐。」
寂藤尋兮吸了吸鼻子,「是啊,該走了。」
她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這片土地,囚禁了她的童年,給予她餘生噩夢的地方,這一次,是真的訣別了。
再見,兮兮。
她輕聲道。
常輝霖一直帶她到另一側出口。
「常輝大人?您不走嗎?」
寂藤尋兮不解。
「我的氧氣不夠了。」常輝霖平靜地解釋,他沒等寂藤開口,就揮了揮手:「再見,好好活著吧,寂藤小姐。」
寂藤兮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神情復雜,卻沒說什麼,解開了連通器的搭扣,揮手告別。
[霖霖,你的氧氣根本維持不到三個小時。]
琥珀悶悶道:[人類溺死是很難受的,我可以幫你把狀態調整至假死,這樣的話,氧氣也足夠了……]溺死的時候也不會那麼痛苦。
常輝霖搖了搖頭,隻身又往回走,身影在蕭瑟墜落的石塊斷壁中顯得過分渺小。
[霖霖!]
琥珀焦急地喊:[不要再回去了!裡麵隨時都有徹底坍塌的危險!]
它語氣一頓,帶上了哭腔:[被砸到會痛的霖霖,呼呼也吹不走的,你到底還要回去乾什麼啊!]
「不用擔心,琥珀,我知道這具身體的極限在哪裡,」常輝霖語氣溫柔,行動間卻不容置疑:「我隻是去拿件東西。」
【光羽】
若是如他所想,那麼【光羽】才是這裡真正的基石,一旦被拿走,這座建築就會變得更加岌岌可危,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先帶中原中也和寂藤尋兮先走的原因。
常輝霖回到坑底,這下麵已經被重物壓的坍縮了不少,但常輝霖還是能感覺到來自於某處的聯係,他閉眼一路扌莫過去,期間不時有落物砸下,看的琥珀心驚肉跳。
終於在某個角落,手微微下陷,常輝霖睜眼打開探照燈,黑暗中一抹突兀的白光照亮這水底頹敗的亂象,他用匕首往下挖,很快就碰到了一個硬物,圍著那重無旋轉一圈,才把東西挖出來。
是一個大缸。
常輝霖瞳光閃了閃,打開大缸上的蓋子,蓋子很重,中途他差點被壓倒在地,稍稍喘了口氣,咽下血氣,才成功打開。
裡麵的東西隱藏在大缸裡,看不清,常輝霖伸手進去,卻碰到了一個軟軟的觸感,他撈起來才發現是個兔子玩偶。
在水下泡了太久,許多絲線已經泡裂,棉絮露了出來,燈光下看起來依舊很新,像是常輝霖在幻境裡看見的樣子。
他鮮少地愣了一下。
兔子玩偶在他手裡隨著水波晃了晃,一個金屬色的東西從棉絮裡掉了出來,要不是有探照燈照著,否則根本看不清。
常輝霖伸手接住,果不其然是最後一片【光羽】。
隨著他接觸【光羽】,地底的塌陷幾乎是呈幾何式地增長,常輝霖解開指尖的布條,硬生生擠出幾滴血,那幾滴血像是一瞬間有了生命力,盡數往【光羽】上附去。
連接如有實在,徹底加強。
這樣就夠了,不能太過,否則徹底吸收就可能出不去了。
常輝霖眼前發白,他搖搖晃晃地支撐住自己,光羽輕飄飄地落到他的耳畔,找到了舒服的位置一般,從根部延伸出無形的絲線,連接在了他的耳垂,定下後就不動了,真真切切如同死物一樣隨著水動盪。
[霖霖!霖霖!霖霖!]
琥珀的聲音似乎遠在天邊,耳鼓膜一陣轟鳴,常輝霖咬下舌尖,逼出一絲清晰:「琥珀,把我調整到假死狀態。」
琥珀當然照做,它正兵荒馬亂地操作著,臨要按下最後一個鍵時,抬頭卻突然看見了什麼,整個統被震地愣在原地,最後好不容易也隻從嗓子眼擠出一個:[咦?]
常輝霖的視線裡,水流是破碎而雜亂的,肺腑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抓握,呼吸都是痛苦,某一刻他忽然看見了一雙藍色的眼睛,那似乎是一望無際的藍海,溫柔靜謐,盡管它的主人脾氣並沒有多好。
「姐姐……」
看不清麵容的少女像是被他逗笑了,湊近彎唇講了些什麼,然後忽然起身,輕輕地把他往後一推,常輝霖就如同從高崖上一落而下,朦朧的景象破碎開的剎那,他看見一隻向他伸來的手,緊緊撈住他的月要。
再剩下的,就歸於了黑暗。
海麵上,救援隊正井然有序地展開救援,突然,有個人臉色一變:「不好!」
正拉寂藤尋兮上船的搜救員嘆氣:「怎麼啦——?」
「太宰大人不見了!」大喊「不好」的那人神色慌慌張張:「不會又是想一出沒一出跳下去自殺了吧!?」
「嘶,」另外一人沉默了一下,扌莫了扌莫下巴,「還真有可能。」
扌莫完下巴後他一攤手,「那我也沒有辦法啊,他跳就跳吧,我難道還要下去撈一個死屍嗎?」
「可是……組長,」搜救員一臉欲哭無淚:「他這個月還沒給咱們結工資啊……還有上個月,上上個月……」
淡定臉的特別小組組長終於破防,他捧住臉,痛苦地齜牙咧嘴,發出一聲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哀嚎:「呃啊啊啊——那個混蛋——!!」
「組長,大事不好了!」從艙室內又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個刀疤臉大漢。
組長咬牙切齒:「你最好真的有事,說。」
「我們剛撈上來的那個橙發小夥一醒來就鬧著要下水,說下麵還有人,我跟他說我們會安排人下去營救他也不聽……」
搜救員指了指自己被打了一拳的臉:「你看,我臉都被打青了qaq。」
組長呼出一口氣,用沾了海水和汗水的粗糙大手一抹臉上的碎發,露出下麵那張標準的硬漢臉,皮笑肉不笑:「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他說完,點了個人過來看著寂藤尋兮,自己先轉身進了艙室,一身低氣壓。
艙室裡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最後組長走了出來,就是身上不可避免地掛了彩,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瘀血,沉默片刻,問組員:「現在小孩都這麼猛了嗎?」
「不不不,組長大人您隻是顧忌他是傷患,沒有下狠手。」被問到的組員肩膀一抖,連忙恭維自家老大。
組長砸吧了下嘴,嘖了聲:「油嘴滑舌。」
想了想,還是不爽,抬腳踹向對方屁股:「還不去救人!?」
「啊是是是……」
搜救員心裡不停吐槽,麵上還是聽話地去工作了。
艙室內,中原中也躺在簡易搭建的救生單上,聽著外麵的對話,雙眼無光。
身體很痛,腦袋很疼,但與之相比更難以忍受的,是心上寂寥的墳墓。
他看著艙內的天花板,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不久前太宰治來到他跟前說過的話。
「為什麼被救上來的人是你呢?」
黑發青年歪了歪頭,像真的隻是單純的不解,但他壓在舌下的惡意卻不加隱藏。
「我當時幫你回到霖身邊,可不是為了讓你把霖留下墊底的啊。
中原中也如遭雷劈,他眼睛深處的某種信念正一點點動搖:「不,我沒有……常輝說過,他會回來的。」
太宰治發出短促地嗤笑,用憐憫而厭惡的眼神看著他:「果然是蛞蝓才能有的腦容量,霖啊,可從來都沒想活著離開這裡。」
「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吧?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渾身的肌肉緊繃,肩脊上的裂口又冒出新的血液,染濕了白色紗布。
他目光空曠,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我相信他。」
別人越是哪裡痛,太宰治偏偏喜歡戳哪裡,他維持著高高在上而冰涼的笑:「如果霖真的死在了暗無天日的水底,那麼,」
青年彎下月要,用憎惡地聲音道:「你就是殺人凶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瞳孔猛地一縮,他上翻泛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太宰治:「他不會死。」
「他不會死。」
不知道是在說服誰,他又一字一句地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