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1 / 2)
校醫院手術室外。
冬日冷白的陽光透過窗照進過道,在白牆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光影。
一個人蜷縮在那裡,像是犯了難以忍受的痛疾,額頭上全是綻起的青筋,臉上布滿了與他淩厲五官十分違和的淚痕。
他不像是個會這樣痛哭的人。
陳江野自己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哭成這樣,像是要將曾經過去的十二年與未來餘生的所有眼淚都在這一次流盡。
辛月已經被送進手術室半個多小時,這半個多小時對他來說仿佛比一整個世紀都難熬,每過去一秒就像是會一有根鐵釘狠狠釘入進他的月匈腔裡,痛得快要無法保持呼吸。
這一次的痛症比曾經數次加起來還要來得猛烈,有好幾個瞬間他都感覺快要支撐不下去,但他得撐下去,必須撐下去,辛月還沒有從手術室裡出來。
在經歷了不知多少次快要暈厥的絞痛後,手術室的大門終於被推開,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
「醫生她怎麼樣?!」
出來的是名年輕護士,在看到眼淚縱橫又滿臉沾著血的他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說∶「患者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仍需觀察,你是她男朋友是吧?」
「是。」
「請盡快聯係她的直係親屬到醫院。」
陳江野心頭倏地一緊,過了會兒才點頭。
他不知道要怎麼跟辛隆說……
月匈腔內的疼痛仍未消減,但他沒有後退到牆邊去倚著牆,就硬撐著站在原地等著辛月從手術室裡推出來。
看到辛月被推出來,一滴眼淚又猝然砸落。
他每天都能看見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樣子,但從前的每一次他都能確信她會在清晨睜開眼,然後沖他笑。
而這一次,她臉上毫無血色,憔悴得像一片蒼白的,就快要碎掉的瓷。
在明天的清晨,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她對他笑。
又是一陣如刀絞般的疼痛,他捂住月匈口,艱難地邁著步子跟上去。
到了病房,醫生叮囑了一些事情後,護士走再一次提醒他趕緊聯係患者家屬,然後跟醫生一起離開。
關於辛月的病情,醫生並沒有過多的闡述,隻說大概率沒有性命危險,這樣的話既讓人放心又讓人擔心。
陳江野雖然情緒還難以平復,但還沒有喪失思考能力,過來的一路上他也一直在強製讓自己冷靜。
這裡是普通病房,校醫院這邊也沒有要他們轉院的意思,那病情就一定並不嚴重,校醫院絕不可能拿本校學生性命當兒戲。
想到這些,他才有勇氣給辛隆打電話,但在病房外撥通辛隆電話之前,他依舊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按下撥號鍵時,他手也還有些微微顫抖。
「餵?」
電話那頭傳來辛隆的聲音。
陳江野張了張嘴嘗試開口,喉嚨裡卻一時發不出聲音。
「小野?」
陳江野吞咽了一下,啞著嗓子喊了聲∶「叔。」
辛隆一聽他這聲音就不對勁,語氣一下就緊張起來∶「怎麼了?!」
「辛月她出了點事。」
為了不讓他擔心,陳江野盡量一口氣說完,「現在她在校醫院,剛從手術室出來,轉到普通病房了,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您還是來一趟比較好。」
那頭沉默片刻,隻說了聲∶「我馬上過來。」
他聲音聽不出多少慌張,但陳江野知道他心裡肯定心急如焚∶「我知道您著急,所以您在家裡等著,我讓人去接您,我不希望您再出什麼事。」
那頭又沉默兩秒,然後說∶「好。」
陳江野沒有掛電話,他緊緊握著手機,在數次吞咽後啞聲開口∶「叔,對不起,我沒保護好辛月,對不起……」
他聲音低下去,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但始終在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目光含痛地望著病床上的辛月。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知道她出事時你肯定不在場,所以你不用自責,我不會怪你,辛月也不會。」
辛隆的聲音也控製不住有些發抖,「她知道你要是在,一定會保護好她。」
陳江野覺得自己很沒用,沒保護好辛月就算了,還要反過來被安慰。
他重重閉了閉眼,在捱過又一陣鑽心的絞痛後,緊握著手機說∶
「先掛了叔,我去找人來接您。」
「嗯,沒多想,等我過來。」
「嗯。」
掛斷和辛隆的通話,他翻出南凱的手機號,打過去,讓南凱去接辛隆到成都,也一並安排好了送辛隆登機和接機的人。
做完這些,他關掉手機,走回病房。
病床上的辛月還閉著眼,不知何時能醒,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手放在床沿邊,針管紮在她手上往血管裡輸著液。
陳江野伸出手,像是想去替她暖一暖她那一到冬天就總是冰涼的手,可他在看到自己滿手的血後,動作僵在半空,沒有再繼續靠近。
他手上是她的血,不髒,但他不想再讓她身上沾血。
收回手,他緩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看著辛月。
他沒有再哭,臉上淚痕混雜斑駁血跡,眼尾很紅,眼神黯淡,讓他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頹廢。
或許隻有床上的少女醒過來,對他笑一笑,他如長夜般漆黑的雙眸才會掠起光亮。
他就這樣看著病床上的人,守著她,守了整整一夜,沒有閉過眼,連姿勢都未變。
現在還不算太冷,但一動不動的靜坐一夜,就算是初秋也會被凍得渾身僵硬,何況入冬,他向來又穿得單薄,可他像是感覺不到冷,也沒有一夜未眠的困意,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辛月,等著她醒過來。
比起失血過多的辛月,此刻他看起來更為蒼白,眼窩深陷,整個眼眶都是紅的,血絲布滿眼球,臉色呈現出一種大病之人的枯槁,可他眼神很勁,透著近乎偏執的執著,仿佛辛月一天不睜眼,他就一天不閉眼。
辛隆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狀態的陳江野,他都不用開口,任誰都能看出他在這裡乾坐了一夜。
比起床上的辛月,這會兒辛隆更擔心陳江野,陳江野連他進來了都沒察覺,再加上他這滿臉未清洗的血。
看了會兒辛月後,他喊了陳江野一聲∶「小野?」
陳江野這才扭動像是完全僵掉的脖頸,艱難地轉頭看向他。
「叔。」
聲音沙啞得像一截枯木。
辛隆心底重重一沉,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最後沉默的過去坐到他身側,和他一起等辛月醒過來。
似乎是辛月也聽到了陳江野過分沙啞的聲音,於是強迫自己趕快醒過來,在僅僅兩分鍾後就睜開了眼。
「辛月!」
辛隆立馬站了起來。
陳江野也想站起來,可剛一起身就又跌了回去,他關節太僵,腿也麻木得沒了知覺,要扶著椅子才能勉強站起來。
辛月看到了他的吃力,眼底一瞬間便溢出心疼。
「我去叫醫生!」
辛隆說完就沖出了病房。
房間裡隻剩下彼此對望的他們兩人。
他們常常這樣與彼此對視,很多時候一個對視就足以抵過千言萬語。
一滴淚猝不及防地從那雙像是已經哭到水分枯竭的眼睛裡滑落。
辛月的雙眼也一瞬濕潤,她吞咽了一下,讓喉嚨不要那麼乾澀,然後笑起來∶「陳江野,別哭啊,我不是醒了嗎。」
「別說話。」
兩個人的聲音都喑啞。
他讓她別說話,可她不聽,忍著伴隨呼吸陣陣傳來的疼痛又一次開口∶
「陳江野,你睡會兒,我疼,你別讓我再心疼了。」
陳江野神色一滯,眼尾忽的變得更紅。
「嗯?」
辛月催促著他答應。
「好。」
他點頭,把眼底餘下的淚都壓回去。
他暗自發誓,這會是他最後一次哭,餘生他要他們兩個人都是笑著的。
這樣的意外,他不會再允許有第二次。
*
雖然答應了辛月,他還是沒有立馬就去睡,打電話讓人安排了個護工,打算等護工過來後再去睡。
這期間,因為家長在的緣故,醫生跟他們細說了辛月的病情,她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性命無憂,但傷到了內髒,需要至少住院一個月觀察治療。
冬天地裡也沒啥活,辛隆決定就在這邊照顧辛月。
為了方便辛隆照顧她,陳江野把辛月轉去了自家的私人醫院,住最好的病房,由最好的外科醫生和護士看護,他也每天都來,和辛隆一起每晚都住在醫院。
住院期間,辛月也沒閒著,她不知道陳江野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讓校方答應讓他請來的人把上課內容錄下來同步給她播放,相當於上網課。
陳江野不說,但也好猜,這應該也是花點小錢就能辦到的吧。
陳江野還去給她借了很多書,沒有課的時候,她就看書。
有時候,三個人會在病房裡一起看電影。
陳江野把病房裡的電視機換成了最好的投影儀,畫質比在電影院看還要好。
日子好像又恢復了從前的平靜與溫馨,無人去提及這次意外,也無人似乎無人在意那個即將再次回到監獄的人。
盛航沒有死,也被救過來了,但他餘生都會在監獄裡度過。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辛月的傷勢在慢慢恢復,現在她已經能下床被推著去醫院的花園裡曬曬冬天的太陽。
這天,辛隆推著他回去的時候,一個外賣員給她送來一束玫瑰花,花上隻有一隻小熊,並沒有署名的卡片。
辛月實在想不到這花會是誰送的,很大一捧,而且不管是花還是包裝,看起來都很貴的樣子。這讓她有點苦惱,這玩意兒不好丟又不好送人,隻能拿回去擺著,但陳江野回來看到怕是醋壇子要打翻。
不過吧……
辛月突然想到,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陳江野吃醋了。
上一次還是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徐俊傑問她一道題,因為要講題,兩個人就挨得近了些,結果陳江野直接踢了徐俊傑的凳子一腳,威脅似得瞪著別人說∶
「哪道題不會,問我。」
想起這事兒,辛月沒忍住笑了下。
「你笑什麼?」辛隆問她。
「沒什麼。」
辛月把花遞給他,「爸,幫我把這花放床頭吧。」
晚上。
陳江野回來,一進病房就看到了這束花,接著一秒鍾不到,他眼神就沉了下去。
辛隆是個有眼力價的,也不打擾他倆打情罵俏,站起來說了句「我下去買包煙」就走了。
等他出了門,陳江野陰沉著一張臉走到辛月床邊,第一句就是∶「誰送的?」
辛月∶「不知道。」
「不知道?」
陳江野挑眉,下一秒俯身,捏住她臉咬牙道,「不知道你他媽還留著。」
辛月一點兒都不怕他,她現在是病患,他除了捏捏她臉,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還能乾嘛?
她肆無忌憚∶「這麼漂亮的一束花,不留著難道丟了?」
陳江野立馬嘁了聲,語氣愈發凶狠的說∶「老子送你的玫瑰不夠好是吧,外頭這種貨色你都看得上。」
辛月∶……陳江野這張嘴,她是真的服,才一個回合她就不知道該怎麼回擊了。
看她像是在琢磨著怎麼回嘴,陳江野鼻子發出一聲冷哼。
「是要我送你的,還是這個,你選。」
辛月就知道他要這麼說,皺了皺鼻頭。
「我不能都要?」
她仗著是病患,說話很猖狂。
陳江野眼底的暗火一瞬間燒到最旺。
「沒可能。」
他直接告訴她。
「選。」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的睨著她,「給你三秒鍾機會。」
辛月嘆氣。
「選你。」
她語氣無奈,唇角卻盪笑,「關於你的,我都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