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張友人帳（1 / 2）
太地町是一座臨近太平洋的美麗漁村,這裡地地勢奇妙，周圍有三麵懸崖高聳入雲。
「這裡真的不是什麼海洋主題公園嗎？」家入硝子望著小鎮門口漆著笑臉的卡通鯨魚，自言自語的笑著吐槽了一句。
也算是緩和了此刻沾染了血腥味的緊張氣氛,畢竟這座村莊是真的一夜之間出了人命。
這裡說是漁村,其實看起來富饒又發達,全貌就是一座小鎮,沿路都可以看到這裡的牆壁繪製著海洋和鯨豚的可愛畫像，地板上都雕刻著海豚的擬人造型，而再往小鎮的中心走時，又看到了相當精細的鯨魚雕塑。
「有發生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傑？」家入硝子問道。
身為咒靈操術者,夏油傑對危險咒靈的感知力比她強多了，然而此刻的夏油傑蹙眉環顧四周，卻也隻是緩緩的搖了搖頭。
非常奇怪的是,這裡別說是一級咒靈了,就連最弱小的四級咒靈的蹤影都沒有。
「那就沒辦法了呢。」家入硝子聳肩：「總之先去屍體存放的地方,觀察一下情況吧。」
「……傑？」
看他望著不遠處的寺廟發愣,家入硝子有喊了他一聲,夏油傑才終於回過神來。
「那座寺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家入硝子警惕的問道：「難道說,那裡有邪惡咒靈的氣息嗎？」
「……不。」夏油傑搖了搖頭：「我隻是有些奇怪，為什麼那座寺廟看起來並不像供奉海神或龍王的寺廟。」
以捕魚為生的漁民們,為了祈願出海航線過程中的一帆風順,正常情況下都會供奉在當地與海洋有關的神明。
但是他剛剛看了一眼寺廟，在其中本應該是神像的位置擺放的卻是……
鯨魚的塑像……嗎？
這確實很奇怪。
不過這不足為道的發現並沒有被一人放在心上，他們來到了小鎮的醫院，進門之前遠遠便能聽到家屬在其中悲傷的痛哭。
小鎮的鎮長已然來到了現場,在他們表明了來意之後，他意識到了這兩位青少年，就是他們重金請來祓除詛咒的「咒術師」。
鎮長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顯然是不怎麼相信這麼年輕的倆個未成年孩子，能夠對村莊的命案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不過他也沒有當場變臉，而是在夏油傑成熟且耐心的詢問中，勉強闡述了事情的經過。
「大概是兩個月之前開始的吧，這座小鎮有些居民開始生一種怪病，每天晚上都噩夢連連。」
「隻是噩夢倒也還好。」鎮長嘆了口氣：「結果呢，到最後別說是出海捕魚，就連正常的生活都做不到了。」
得病的居民們精神陷入了緊繃的狀態，但是去附近城市的精神科也查不出實際的病因。
「但是，就在昨天……他們一定是被魔鬼糾纏上了，昨天魔鬼終於抑製不住殺意了。」鎮長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那真的是魔鬼才會做出的事情啊，他們……」
家入硝子緩緩撩開了屍體上覆蓋著的白布，擁有反轉術式的她兼學醫術，可以通過觀察屍體辨別咒靈的實力。
屍體的一隻手臂和一隻腿都被完整的截斷，創麵看起來十分完整平滑，血液也早已經乾涸。
因為失去了一半的四肢，他此刻趴俯在病床上的樣子，那副姿態，簡直就像是……
家入硝子重新蓋起了白布。
簡直就像是，遊曳著的鯨豚。
夏油傑從病房中走出時，他遠遠的看到麵色發白的鎮長，正麵色發白的靠著牆壁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些什麼。
「這也不能怪我們啊……我們都是為了生活，不得已而為之……」
「求求你們安心的成佛，不要再來報復了，之後我會請人做法事超度你們……」
「……現在這樣，這是準備把我們都趕盡殺絕嗎？」
「鎮長先生。」夏油傑已經猜測到了什麼，他呼喚了一聲。
一副做賊心虛模樣的鎮長，驀然聽到一句呼喚，身體猛地一蹦，然後趕緊調整了失態的表情，陪著笑回過頭來：「怎，怎麼樣？咒術師大人有發現什麼嗎？」
「嗯，在此之前我想請鎮長先生回答我們一個問題。」夏油傑收斂了笑容：「請你認真的回答，這關係到你們小鎮的生死存亡。」
「……啊。」聽到他說的這麼可怕，鎮長都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您，您問？」
「漁村的那些寺廟，祭奠的，是鯨靈嗎？」
「……」
—
「很多很多的血，到處都是血。」
「我的視線目所能及之處，我的嗅覺感官能夠觸及的地方，全部都被血淹沒了。」
「我的族群靠著聲音的傳播辨別方位，在海洋中自由的遊曳，然後那些人類，他們數百年來已經探尋到了通過控製聲音，混淆我們對方位認知的方法。」
「族群被集中和圍堵起來，最後被圍在狹小的海灣裡麵，最後退無可退。」
「當然，他們會等上一晚上再真正動手，為什麼呢？因為這樣的話，肉類就會更加的柔軟和鮮美。」
「最後，在天空拂曉的時候，人類的狂歡就開始了。」
「媽媽的身體被尖銳的□□刺穿。」
「彎鈎穿透了下頜，讓我們無力掙紮。」
「我的年幼的兄弟姐妹，直接被拖到岸邊，割開了咽喉。」
「對於那些人類而言，這是一場狂歡和盛宴呀，血紅色的海洋就是宴會上最明艷美麗的顏色。」
「大家要麼被割開喉嚨，要麼砍斷脊髓，當場屠宰作為肉類可以在商人的手中賣出極高的價格，當然，相貌漂亮的一些族人留下了活下去的機會，被當場挑選售賣。」
「你猜……」少年慘白的麵龐，緩緩勾勒出了一個笑容：「你猜，被售賣撿回一條命的族人，他們現在在哪裡？」
這就是他為什麼身處海洋館的緣故。
「我在那場屠殺中活下來了嗎？」他抬起雙手看了看：「我也不知道。」
這是一雙形似人類的雙手，但是指節的連接處有透明的魚鰭。
「在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就是這副模樣，我哭泣著尋找著我的母親，尋找了很久。」
「人類聽不見我的聲音，也看不到我哭泣和憤怒的樣子，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
「我終於循著母親的味道找到了那裡，可是我隻看到那些人類對碗
裡新鮮的菜品贊嘆不絕，他們誇贊，加了醬油的蒸熟的鯨肉，是絕頂的美味。」
少年的眼淚從剛開始就沒有停下流淌。
「但是那明明是母親的氣息，明明……明明……」
他哽咽著，泣不成聲。
夏目櫻子沉默了很久。
一座無節製的捕撈鯨豚為傳統和發展經濟的村莊，在受害者的控訴中，以最鮮血淋漓的殘酷姿態昭示在了她的麵前。
而更諷刺的是，這一切掩蓋的太好了，如果這個孩子並沒有化身為妖怪的話，她就連聽到和了解這一切的機會都沒有。
她朝著情緒似乎已經平緩下來的少年伸出雙手，當然，這被他一把揮開。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少年的表情仍舊厭惡和忌憚：「不要碰我，人類。」
「……少年。」夏目櫻子收回了手，安靜的問道：「你使用特級咒物，是想獲得力量，為了同伴向人類復仇嗎？」
「……」少年卻搖了搖頭。
「無差別的和人類復仇，那不是變得和肆意屠殺的你們這些人類一樣了嗎？」他慘淡一笑：「我隻是想讓他們回歸大海，僅此而已。」
「你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傷害過任何人。」少年的黑眸純粹而平靜，毫無波瀾：「我看見了，那些馴獸師為了加快訓練的成效，會選擇讓它們餓肚子和虐待它們，所以我想至少得到力量，洗腦那些馴獸師，把它們送回大海。」
「即使殺掉人類，也永遠無法讓我的同伴回來了。」少年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而且，自從我年少時被某個人類救過之後，我就發誓過不會傷害你們的種群。」
但是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她究竟和自己說過什麼，他早就已經在咒力的侵蝕中一點一點的忘記了。
唯一所能記住的，就是那個「不傷害人類種群」的，自己的誓言。
夏目櫻子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她能發現，剛剛的少年奪取四魂之玉的動作也是相當克製，隻是奔著「奪取」而非直接殺掉她。
宿儺先生的一隻手指就能夠讓咒靈直接化身特級，他融合的那隻手指的力量究竟有多麼強大，不言而喻。身為妖怪的他，卻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都保持著理智。
他的原身種群大概是鯨豚的種群，並且遭遇了一場慘無人道
的屠殺，但是他的第一反應並非是仇恨，用同樣的方式報仇回去，而是想要想辦法將自己的同伴放歸大海。
夏目櫻子想，經此一役，她之後大概再也不會懷抱著對動物表演的期待，來到海洋館遊玩了。
她重新朝著麵前的少年伸出手：「那麼，我會幫你把同伴送回大海。」
妖族少年已經擦乾了眼淚，然後用充滿質疑和不信任的目光看著她。
「你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妖怪的妖力和咒力完全就是兩種體係，並不適配，不是嗎。」夏目櫻子認真的想了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道：「它隻會侵蝕你的神智和思想，通過它獲得力量無異於飲鴆止渴，所以我會幫你取出宿儺的手指，用反轉術式幫你療愈被咒力侵蝕的身體，然後幫你和你的同伴一起回歸大海，你覺得怎麼樣？」
少年的目光由不信任轉為疑惑：「……你，你說的這麼好，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
夏目櫻子笑了笑：「如果我要騙你的話，肯定是想要從你的身上有利可圖呀，你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我騙的地方嗎？」
妖族的幼崽其實很好糊弄的。
尤其是麵前的這個孩子，即便是情緒最激烈的情況下都未曾懷著殺意，擁有力量的時候也沒有選擇殺戮的方式去復仇。
簡而言之，很單純，更容易相信別人。
隻不過……
剛剛那個想要奪取太宰君力量，甚至殺掉他的，大概率就並非她麵前的妖族少年了。
「……說不定你想奪取吸收我那隻手指的力量？」小幼崽警惕的看著她，一點都不相信的喊道：「我，我花費了很大功夫，才從深海裡麵找到的。」
夏目櫻子的第一反應：「這麼多年都沒被海水泡爛嗎？太強了。」
兩麵宿儺：「……」
夏目櫻子的第一反應：「鹽焗手指？」
兩麵宿儺：「……？」
在徹底的皮斷腿之前，她用上了夏目家家傳的聖光版溫柔微笑，和煦的望著麵前的少年：「少年，你看你是妖怪，使用宿儺手指的力量都那麼費勁啦，我身為人類，強行想使用的話隻會爆體而亡的哦。」
少年很明顯被她的說辭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問道：「爆，爆體而亡？」
「對的，就是身體承受不了那份力量，最後砰的一聲爆炸。」她認真道：「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是為了它的力量而騙你。」
聞聽此言，小孩子思索片刻，居然真的被忽悠成功了。
「你，你說的有點道理。」
夏目櫻子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傻孩子，她沒辦法使用手指的力量，不代表她不需要啊。
唉，看來以後確實得勸他遠離人類世界，否則遇到壞心人一定會被騙的很慘的。
「但是，不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幫助吧，對你們人類來說？」少年的目光重新警惕了起來：「你願意幫助我恢復身體，願意幫助我送人類回家，你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呢？」
下一秒，一雙手突然伸上前將他抱進懷中，溫暖的體溫和猝不及防的懷抱讓孩子驀然睜大了眼睛。
「不是幫助，是彌補。」
她輕聲的，認真的回答道。
「我的種族給你帶來了這樣大的傷害，我現在所做的，全部都是基於我是人類這個前提的，對那一切的愧疚和補償。」
「我怎麼可能會需要你付出代價呢？」
「倒不如說，我真的很慶幸，身為人類的我，至少能夠為你做到些什麼。」
「雖然這完全無法抹去那些人類對你造成的傷害，但是我覺得這至少是對你從未想過對人類的復仇，一直以來的善良的彌補和感謝。」
妖族幼崽孱弱的身體冰涼，在她的懷抱裡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他聽完這番話之後呆滯了片刻，然後連滾帶爬的推開她跑了出去，淚水漣漣的望著她。
「還有，對不起。」夏目櫻子認真的說道。
「……明明不是你做的。」他喃喃道。
「但是你的同伴和同族，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遭遇了飛來橫禍不是嗎？」夏目櫻子回以微笑：
「所以，即便我什麼也沒有做，站在人類的角度，我依舊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你真的是個奇怪的人類。」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夏目櫻子很明顯能察覺到他的敵意早已經煙消雲散了，沒有經過多少掙紮，就重新走上前，這次的他也同樣沒有展現出一絲一毫的防備。
他的右手伸向月匈口發力，取出強行鑲嵌其中，一直在排斥的宿儺手指，藍色的血液飛濺。
然而下一秒，這個人類的手就落在了他傷口的部位，飛速治愈著患處，被咒力侵蝕的千瘡百孔的身體，也在這一刻逐步得到了復蘇。
黑灰色的蓬亂發色逐漸蛻變回原來的色彩，縈繞著黑霧的墨色瞳孔也逐漸顯現出了淡藍色。
這個奇怪的人類，她說的是真的。
少年瞬間確認了這一點。
現在的她是真的在幫他治愈傷處，那麼，她所說的會幫他送回同伴，那也一定是真的。
「你，你叫什麼名字？」少年抬起眼，這樣問道。
「櫻子，夏目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