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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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足三成,可否多等兩日?」

她長到兩歲時,還從未開口吐字。

明明他人說話她都聽得懂,也知道點頭搖頭,可她臉上總不見一絲表情,又不見出聲說話,仿若一尊沒有感情的精致人偶。

人們紛紛議論,謝家這小姑娘是個啞巴。

老爺與夫人亦愁白了頭,四處尋醫問藥。

然而名醫尋遍,四海大夫卻都束手無策,皆說大小姐的嗓子沒有問題,但具體為什麼會如此,則弄不清楚。

唯有一位自閩南雲遊而來、傳聞身負醫術的年邁尼姑,受謝家之邀進入謝府,同樣看過這位小大小姐後,斟酌半晌,道:「小姐的嗓子是健康的,也能聽懂人言。她一直不說話,似乎並非不能,而是不願。」

謝老爺急問:「可小女為何不願呢?」

老尼姑閉目凝神,道:「這貧尼不太清楚,隻能說,凡事總有緣由。

「世人總認為孩童無知天真,可實際上,縱是稚子,心中也有千折百壑的想法。大人若是因她年幼,便認為她腦袋空空、什麼自己的想法都沒有,未免小瞧。

「依貧尼之見,老爺與夫人不必太過擔憂,等大小姐自己想要說話之時,自會開口。」

言罷,老尼姑收了診金,謝過,便手持鐵缽,告辭離去。

然而,哪怕諸多大夫都說謝小姐喉嚨無恙,可現實仍是,謝小姐從不口出一語。

於是,謝家大小姐是個啞巴的傳聞,終是傳了出去。

時間長了,謝家老爺與夫人便也放棄了,哪怕女兒口不能言,也照樣疼愛她,甚至因此更添幾分憐惜。

直到一日,謝家本家舉辦賞花宴。

謝老爺帶著女兒知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謝老爺素來與族中幾位兄長不和睦,他讀書讀得不大長進,堂兄們都對他有些瞧不上。

這日,園中海棠花開得好,一位族兄有意拿謝老爺取樂,便故意一指海棠,道:「望麟,今日這裡隻剩你還一首詩都沒寫過了。現在花宴快結束了,要不然,你就以這海棠為題,多少寫個一首,就當給愚兄一個薄麵。」

族兄此話一出,謝老爺背後便出了一層冷汗。

他倒不是完全不會寫,隻是在這種事情上,他自小在同族中顯得落後,久而久之便生了畏懼之心,覺得自己多說一個字便會丟人現眼。

哪怕他人不真的出言奚落,他也承受不住那種微妙的眼神。

隻是族兄已開口,他不作也不行了。

謝老爺嚅動嘴唇,正欲硬著頭皮來上一首。

這時,有一隻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卻聽一個小女孩用細弱的聲音,生澀地道:「升雲掛天關,落霞染樓台。遙見千樹雪,原是海棠開。」

謝老爺心頭一驚,垂首去看。

先前說話的,不是他年幼的女兒謝知秋,還會是誰?

可這孩子從小不說話,縱使是她的親生父親,也識不得她的嗓音。

而謝小姐這一開口,不止是謝老爺,連在場的其他人,俱是大吃一驚。

一來,謝望麟這個女兒患有啞疾是眾所周知的,她突然說出一句意思如此清晰的話,其震撼程度,無異於銅像突然口吐人言。

其二,這謝小姐今年不過三歲。不要說她,換作任何一個普通小孩,這個年紀,不過是整天玩泥巴,能認識幾個大字已是了不起了,有誰能一開口,居然作出一首詩呢?

一時間,萬籟俱寂。

眾人皆低頭看著這個小姑娘,鴉雀無聲。

反倒是做出驚人之舉的謝知秋姑娘本人,神情仍是淡淡的。

她麵無表情,眼瞼微微低垂,睫影落在眼底,麵對周圍一眾大人的震驚之色,她竟是波瀾不驚。

如此沉穩的姿態,愈發讓人心生驚異。

半晌,先前那位族兄才先開口道:「望麟,你家這閨女剛才莫不是……開口說話了?」

謝老爺自己也尚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過了許久,他才慌忙矮下/身子,抓住謝知秋的肩膀:「秋兒,你方才說了什麼?再說一遍給爹聽聽。」

「升雲掛天關,落霞染樓台。遙見千樹雪,原是海棠開。」

謝小姐身子雖小,吐字卻字正腔圓。

她平靜道:「大伯出題以海棠作詩,我想到一首,就說了,不可以嗎?」

「不是……」

謝小姐年方三歲,破天荒第一次說話,就是出口成詩。

出了這樣的事,現在誰還會有心情在意當初是怎麼出的題?

謝老爺尤是如此。

他內心早已是一團亂麻,自無心流連什麼賞花會,當即告辭回家。

其餘主人賓客亦皆驚愕,完全能夠理解謝老爺之舉,忙與他道別。

先前那位族兄專程送他們到門口。

族兄路上幾乎沒說話,隻是抵著下巴琢磨謝小姐作的句子。

「升雲掛天關,落霞染樓台。遙見千樹雪,原是海棠開……」

那族兄低聲重復著。

直至臨別前,他才深深地看了謝老爺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意境不差,對偶亦佳,難以想象是垂髫幼女所作。

「你這姑娘的啞疾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單論這首詩的文采……說實話,你當年天資隻算平庸,可你女兒,卻十足像謝家人。」

*

待回到馬車上,廂門緊閉,車夫抽了馬鞭,車軲轆骨碌碌地轉起來。

謝老爺抱了女兒上車,仍久久回不過神。

小女兒趴在窗前,淡淡地看著窗外風景,滿眼寧靜。

終於,謝老爺忍不住問道:「秋兒,你原來果真可以說話,隻是不想說?」

謝知秋回頭,輕輕看了他一眼,未言。

謝老爺一向知道這個女兒沉默,隻是以前他是擔心女兒的身體,如今,卻感到空前的奇怪。

他見女兒仍如人偶一般不開口,思索片刻,壓低聲音,安撫她道:「秋兒,你別怕,這車廂裡隻有我們父女兩人,你想說什麼都可以說,為父會護著你。」

謝知秋定定地望著他,隨後,微微瞥向別處。

謝老爺試探地問:「你確實一直可以說話?」

許久,謝知秋點了點頭。

「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話的?」

「……」

過了好一會兒,小謝小姐才久違地再次吐字,隻是惜字如金:「不記得了。」

謝老爺暗自吃驚,隻是怕驚到好不容易開口的女兒,麵上並不表現。

他又問:「先前的詩,真是你自己作的?」

謝小姐點頭。

「今天你本來也不想說話,但你發現為父為難,擔心為父是作不出詩,為了幫我解圍,才破例出聲了?」

謝小姐又點頭。

「可是我從來沒有教過你如何作詩,你是如何學會的呢?」

謝小姐再度說話——

「娘每日午後會讀兩首小詩,我在旁邊能聽得見。感覺作詩隻是將一些好聽的詞組合起來,稍作對稱,另外最後一個字發音需要相近而已,有什麼難的?」

謝老爺心裡又暗暗吃驚。

作詩所講究的,自然沒有這小女兒說得那麼簡單,隻是她才三歲,且因為啞疾尚未啟蒙,能理解到這個份上,已是罕見。

但話說到此,謝老爺心中疑雲已密。

他問:「既然如此,你明明可以說話,為何始終不開口?莫不是院中有哪個丫鬟婆子欺負你?」

說到後一句,他話裡壓不住地帶上一絲怒氣。

然而謝知秋隻是皺眉,說:「我不喜歡而已。」

頓了頓,她才解釋道:「我有記憶以來,常聽到院中的人聊天,他們說的內容都是王家如何如何李家如何如何。

「這些人喜愛議論,仿佛多生了幾雙眼睛在別人身上,哪怕是他人一句無心之言,也要被反復推敲猜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別人說的話、做的事,會傳到我耳中,那麼與之相對的,我說的話或許也會傳到別人耳中,說的話越多,越容易落他人口舌。

「禍從口出,多說多錯,不如一句不說。」

謝知秋這麼一個小女孩,說起這樣的話來,神情十分淡漠。

然而謝老爺一聽,卻愣了。

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一個小孩會有這種想法。

謝知秋的想法或有偏頗之處,且她就真因此一句話不說未免太過誇張……可這話中的道理,卻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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