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那梨花樹生的那樣高(1 / 2)
開始拍攝之前,張一謀特意叫住了李清,跟特務接頭一樣,開口就問:「寫了?」
李清點頭:「寫了。」
「給她看了?」
「看了。」
「什麼反應?」
李清撓了撓頭:「好像沒啥反應。」
張一謀眉頭皺了皺:「嘖,麻煩了。」
倆人麵麵相覷,李清苦笑道:「沒辦法,我家這丫頭心大。」
張一謀擺擺手:「算了,再看看吧。」
李清見狀笑道:「導演,我聽說拍這種戲都是有紅包的?」
張一謀都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笑罵道:「臭小子!想什麼好事兒呢?你之前拍戲人給你發紅包了?」
李清滴咕了一聲:「好像還真沒有。虧了虧了……」
不止是沒發紅包,李清忽然意識到,除了《海洋天堂》和《人在囧途》的客串,自己拍的戲好像就沒個好人,連一個得到善終的都沒有,晦氣!
好不容易跟景小恬一起拍個戀愛戲,最後還是得特麼嗝屁……
「還發呆?快去準備去!」張一謀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這場戲拍好了,我給你單發個紅包。」
「導演,這多不好意思啊,我開玩笑的。」
「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開玩笑的。」
「……」
李清躺在病床上,化妝師最後給他補了補妝,跟斂容師似的。
「現場靜音!」
「準備!」
「A!」
「你是靜秋?我是孫建新的父親,我知道我兒子在等著你,你去跟他告個別吧。」
浮煙漠漠雨昏昏。
景恬一步步朝著病床走去,床邊圍著的人給她讓出路來。
那種儀式感讓她有些恍忽,她甚至有些開小差。
「李小貓,哭戲我該怎麼演啊?」
「你不是體驗派的嗎?你還來問我?」
「你什麼意思?擠兌我是吧?」
「我不是擠兌你啊。甜小寶,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了,你會哭嗎?」
「滾滾滾!就不能說點好的,煩死了!看見你就煩!」
「嘿嘿,咱們是演員哎,哪那麼多忌諱!」
「懶得理你。快滾快滾!」
李清並不知道,景恬其實對他是有點小崇拜的,像《海洋天堂》裡的那場哭戲,朱媛媛當時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層次感什麼的,她倒不是聽不懂,隻是聽懂和做到是兩個層次的事。
她覺得換了她自己是一定無法表達得那麼細膩的。
她事後有問過李清,那種足以讓觀者共情的感染力是怎麼做到的,然而李清的答桉和周訊曾經的答桉一樣,【沉進去就好了】。
煩死了!就煩你們這種開掛的!
òᆺó!
她的步子很慢,盡管在開拍之前,已經看著光替走了一遍,但是自己走和看著別人走又是兩回事。
「李小貓,人一秒鍾能有多少念頭?」
「一彈指大約一秒,一彈指為二十瞬頃,一瞬頃二十念,一念九十剎那,一念中一剎那經九百滅,自己算吧!」
景恬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刻為什麼好像一點兒都沒入戲,反而一直在胡思亂想。
一念中一剎那九百滅。
導演居然沒有喊卡?
腿有點兒僵了。
待會兒先吃辣條還是話梅?
吃什麼吃,景小恬你個吃貨!在拍戲啊,給我認真點兒!
我這個時候是不是就應該哭了?
哭不出來怎麼辦?
啊,煩死了!李小貓,我怎麼辦嘛,嚶嚶嚶……
甜小寶,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了,你會哭嗎?
哭你個頭!
嘿嘿,甜小寶,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也要穿得這麼漂亮,我很喜歡。
景恬終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清。
他頭上裹著紗布,一雙眼睛一隻已經閉上了,另一隻眼睛半闔著,卻隻露著眼白。
身上沒有一絲生氣,露出的胳膊上除了插著的化療用的管子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青紫。
你好醜啊李小清!
景恬想笑的,然而這一瞬間她卻驀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被抽空了。
那種感覺不是針刺肺腑的疼,也不是刀子剌在心口的殤,而是好像一柄大錘狠狠鑿在靈魂上,肉體隻剩下軀殼,裡邊全是空的。
「甜小寶,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會把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去剪個頭發,剃掉胡須,再洗個澡,換上乾淨的衣裳,然後閉上眼睛就好了。」
「嘿嘿,你知道我的,我愛美啊,愛乾淨,就算是死了,也想乾乾淨淨的走。」
啊!
景恬想說話,卻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失聲了,喉嚨裡好像憋著一塊大疙瘩,憋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你這麼醜!這麼髒!怎麼死啊?
你不是愛美嗎?餵!李小貓!你聽見沒有?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淚已經如同泉湧一樣濕了臉。
「你快叫啊,再不叫就來不及了。」
「你快叫啊,你平常怎麼叫他就怎麼叫,他還能聽得見!」
花倚東風柳弄春。
「李小貓,這靜秋好傻哎!傻乎乎的!」
「嗯?人怎麼傻了?」
「那麼久她都沒叫過老三,到最後人要死了都不知道該叫什麼。唉,她好可憐啊。」
「咱們剛談戀愛那會兒你不是也沒叫過我嗎?」
「有嗎?我不是一直叫你李小清嗎?」
「你最開始叫我李清,李小清是後來叫的,中間那段時間你一直叫我【哎】,要不就是【餵】。」
「嗯?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傻乎乎的,能記得個什麼?」
「你才傻!李小貓,你又說我傻!」
「好好好,你不傻,我傻!」
「你就是傻!哎,我那時候都沒叫你名字,你怎麼知道我是叫你的?」
「我就是知道。」
「嘁!」
「反正隻要你叫我,我就能知道。不管你有沒有叫我的名字。」
「嘿嘿,真的啊?」
「傻乎乎!」
「餵!」
「乾嘛?」
「這次不算,你等下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