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捉蟲】堤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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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柴擒虎一行南下宜州,先扮做富家少爺四處遊玩,明察暗訪一番。

後因眾人皆是外地口音,如此招搖過市,未免有些顯眼。況且大熱天的下江南遊山玩水,怕不是腦殼有包,後期便分作兩撥。

柴擒虎本人與阿發又搖身變為西北逃難來的兄弟倆,四處找活乾。

唯獨有一點不足:自從中了進士後,又入官場,柴擒虎便不能像以前那樣四處遊盪,整日呆在京城,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皮膚便養得白皙細嫩許多,瞧著著實不像逃難的。

阿發倒有一個不知哪兒的混賬方兒。

他去買了幾味草藥,用來煮湯汁,兩人進去泡了一回,皮膚便被染成黃黑色,還有些臭烘烘的。

這顏料十分頑固,等閒香胰子、澡豆子根本搓不下來,需得天長日久,隨著汗液逐漸排空,方得變回原本膚色,正合了柴擒虎的意。

正值夏日,南方雨水頻發,各處河堤時常倒灌,岌岌可危,正需要大量民夫修整,他二人年輕力壯,嘴皮子又利索,很快便找到活計。

此時,朝廷派出欽差的消息已經傳到地方上,隻是慶貞帝做的隱秘,眾人誰也不知哪位欽差派到了哪一地,當真防不勝防。

隻那工頭聽兩人使外地口音,便起了些疑心,單獨拎出來問話。

「哪裡來的?」

柴擒虎便上前陪笑道:「我兄弟二人是關中來的,我姓林,名虎,他乃是我兄長。原本在家務農,奈何天乾地旱,又沒得水灌溉,糧食欠收,這一二年漸漸過不下去,我們哥倆便出來找些零活,做多少賺個嚼用。

聽說南邊從不缺水,又有錢,隻要肯賣力氣,便能吃得飽飯,便一路扌莫索過來。」

前些年,西北大旱是實情,不少難民流離失所也是眾所周知的事。那工頭見他們兩個說得誠懇,況且又是麵皮黑黃,地地道道的關中口音,便沒了戒心。

「水?」他嬉笑道,「你們倒有些見識,這裡最是不缺水的!」

灌都能把人灌死了!

朝廷就算派欽差下來,也必然高坐殿堂,哪裡會來這堤壩上吃苦呢?

況且年紀這樣小,十幾二十歲的模樣,哪來的這樣年輕的官兒?

得了活計,柴擒虎和阿發也是真肯賣死力氣乾,又與眾人一起擠在髒兮兮亂哄哄的窩棚內,同吃同住,半點不嫌棄。

那工頭暗中見了,越發放下心來。

柴擒虎和阿發都是在外麵行走慣了的,三教九流無所不交,端的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快就跟一乾工友混熟了。

眾人見他們年紀小,又是外地流落過來的,便心生憐憫,私下裡頗多照扶,端的無話不談。

轉眼過了半月有餘,七、八月份連降大雨,水勢猛漲,數處堤壩被沖毀,柴擒虎等人才忙了一日,正橫七豎八躺在工棚裡補覺,忽然就被人挨個踢起來,但聽外麵嘩嘩雨聲,伴著亂糟糟的人聲和鑼聲四起。

「睡睡睡,隻知道死睡,還不快起來乾活!」

「都別睡了,趕緊的,趕緊的,水要漫上來了!」

柴擒虎和阿發瞬間從睡夢中驚醒,猛的翻身做起。

天熱又潮濕,也顧不得穿衣裳,隻穿著一條褲子,光著膀子就往外跑,但見大雨如瀑,天地間渾然一色,那河麵上更是白茫茫一片,又刮風,水麵上波浪滔滔,洶湧翻滾一陣又一陣。

水浪凶狠地撞擊在堤壩上,原本白日還平整的堤壩,這會兒卻仿佛成了豆腐渣,水一沖便嘩啦啦出現一個個缺口,眨眼功夫便塌了一小半。

有幾個民夫年老體衰,目力又差,反應不及,眼見著就要踩空摔下去,柴擒虎眼疾手快,一把一個揪上來。

那兩人雙腿一軟就跌落在地,眼見著岸邊幾塊百十斤重的大石頭眨眼就被大水沖走,止不住後怕,渾身發抖。

什麼都顧不得了,所有人都忙碌起來,柴擒虎才要上前,卻被阿發一把拉住,壓低聲音道:「太危險了,您不能去!」

查案歸查案,可這事兒一旦鬧不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啊,風險太大了。

說話的工夫,幾十個沙袋被丟下去,轉眼就被沖走了。

沖毀的地方太多,那工頭左支右絀分/身乏術,一時間卻哪裡顧得了這邊?

一乾民夫不懂工程,眼見丟沙袋無用,俱都慌亂起來。

又聽遠處隱約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說是掉下人去了,又有人讓民夫把繩子綁在月要上,人跳下去攔。

人命如草芥!

一股火氣上頭,柴擒虎眼睛都瞪紅了,顧不得許多,一把拍開阿發看,沖人群大聲喊道:「這麼著不成,把沙袋都綁在一處!連著那些沖毀的木樁子一起往下丟!」

水流的沖擊力太大了,一個個往下丟的話,轉眼就被沖走,隻有一次性倒下海量的重物才有可能阻攔。

說罷,柴擒虎便率先動作起來。

此時,這一帶已亂作一團,眾民夫隻如沒頭蒼蠅般亂撞,哆嗦著嘴唇喊要死了,這會兒突然跳出來一個帶頭的,眾人來不及思考,便下意識跟著做起來,一時紛亂漸平,漸漸井然有序。

「大……少爺!」阿發的喊聲迅速淹沒在人群中。

眼見勸不住,阿發一咬牙,也跟著沖了上去。

罷了,死就死了。

死了我給少爺墊背!

柴擒虎從未像此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官,在這裡的所有老少都是他的百姓。

眼前成百上千人報到朝廷,不過是淹沒在無數奏折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可這些天大家同吃同睡,累了一起躺在爛泥地裡吹牛,聊家長裡短……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背後有一家老小等著回去團圓,柴擒虎沒辦法在這個關頭貪生怕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扭頭就跑。

曾經柴擒虎聽人說,人在死之前會想很多東西,就如那元宵佳節的走馬燈,可奇怪的是,直到洪水退去那一刻,柴擒虎才忽然意識到,在這漫長的一整夜裡,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

他來不及多想。

來不及去想父母,去想未婚妻,去想師父師兄,去想朝廷。

他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擋住洪水,守住堤壩。

「水退了!」

「水退了啊!」

不知是哪個方向的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水退的呼喊便如海浪般滾滾席卷而來。

無數人喜極而泣,抓住身邊的人大喊大叫起來。

水退了?

柴擒虎怔怔看著前方漸趨平靜的水麵,晨光靜靜灑落在渾濁的水麵上,泛起一層皴皺,像揉了滿地的碎銀。

「少爺!」自始至終,阿發都緊緊護在柴擒虎虎身邊,此時也禁不住聲音發顫,一種劫後餘生之感油然而生。

柴擒虎緩緩吐了口氣,扭頭一看,就見阿發猶如泥人一般,隻有一雙白牙露在外麵,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發憨笑幾聲,又指著柴擒虎道:「您也好不到哪去!」

這笑聲好像會傳染一樣,很快的,他們身邊的人也跟著放聲大笑起來,一波傳一波,整個堤壩上充斥著回盪著放肆的笑。

然後很快,這笑聲就被此起彼伏的酣聲取代了。

一整夜的搶險,所有人都累壞了,來不及回窩棚,就這麼橫七豎八躺在堤壩上,人挨人人疊人,睡著了。

別說什麼失眠,那是不夠累。

真累狠了,站著都能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柴擒虎醒來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兒。

一睜眼一動彈,身上又乾又硬,刺的難受,低頭一看是泥巴,乾了又一寸寸裂開,活像貼了一層鎧甲在身上。

甚至他散亂的發髻間也滿是乾涸的泥漿,硬邦邦亂糟糟,胡亂朝天支棱著,隱約散發著臭味。

「虎子醒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打著赤膊過來,頭發濕漉漉的,身上也在滴水,手裡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放粥了,趕緊去洗洗,不然等會兒給人搶光了。」

吃飯!

在這裡吃飯可不像衙門相互謙讓,去晚了、吃光了就是真沒啦!

柴擒虎立刻一咕嚕爬起來,順便往兀自張著嘴大睡的阿發屁股上踢了一腳。

兩人先沖到河邊就著涼水搓洗一回,乾涸的泥巴立刻化為泥漿,變成渾濁的黃水,一滴滴重新回歸河流。

天氣很熱,隻是有些潮濕,來不及擦乾,兩人又拔腿沖到開飯的地方。

都餓瘋了,人擠人,工頭和幾個監軍怕生出亂子來,強行帶著士兵提著鞭子大聲喊排隊,這才勉強維持了秩序。

柴擒虎和阿發好歹搶了一碗粥,顧不上走回去,也顧不得燙,就這麼站在路邊,鼓起腮幫子狠命吹了幾口,稀裡呼嚕喝光。

米顯然是陳米,味道並不怎麼好,但大約是昨天的事兒把那幾個監軍嚇壞了,這次沒再克扣糧食,熬得稠稠的,一碗下去也能吃個七八分飽。

但沒有油水。

做重體力活,沒有油水沒有硬乾糧是熬不住的。

別看現在灌得水飽,要不了多久滿肚子米粥就會變成一泡尿沒了。

可肉多貴呀!

一斤肉怎麼也要十多文錢,才那麼一丁點兒,放到鍋裡見不到油花。可若換成陳米,能買好幾鬥!

若有生蟲發黴的,那就更賤了。

民夫麼,都是當地征召的賤民,但凡家裡還有別的活路,都繳納一點替稅銀子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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