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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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卻不曾理他,回身對著長腿邁下車來的小舅舅張了張口。

衛覦不待她言語,輕擰護腕掃視過傅則安,道:「我不隨進去,就在這裡等你。」

他很懂得她想自立自主的心情。

「嗯。」簪纓微微一笑,轉身剎那,衣袖飄轉,目光由軟變深,目不斜視地走向傅氏宗祠。

杜掌櫃、羅掌櫃、任氏、春堇隨侍在後,個個挺月匈昂首,神色與主子如出一轍。

這傅家的祠堂,簪纓過去沒來過,她走過牌樓後,先望了幾眼算得上莊肅軒麗的屋宇,而後邁上台階。

傅驍見了她,神情裡的愧怍感與陌生感交替不定,下了兩截台階,想同她說上幾句話,簪纓未理。

端坐正門外的傅老夫人見她,目中射出恨毒的光芒,身子前傾似欲訓斥,簪纓也未顧。

當她一腳邁進祠堂將近一尺高的門檻時,祠堂裡的那些老家夥,瞬間驚得站起,隻因少女此舉太過逾越無禮,此起彼伏地斥道:

「停步,不可往前!」

南朝重士庶、重嫡庶、重貴賤,也重尊卑,從未有女子踏入祖宗祠堂的規矩。

簪纓在喊聲中,將另一隻腳穩穩踏入朱紅門檻內。

陽光在她纖細的後背渡出一層柔軟的金光,瞬而又隱沒於玉藻雕柱的蔭影。

簪纓淡淡望著這些氣急敗壞的老者,慢聲開口,語氣純真:「我聽說,這座祠堂當年由我阿母出資修葺過,這梁、這磚、還有供奉靈牌的黃花梨案子,都是順著秦淮水整船運來的上佳材料。今日我來請除名籍,家君再非傅氏子,家慈自然也非傅氏媳。」

她說著,屈指叩了叩就近的一根頂梁柱,回首笑問,「所以我是進不得嗎?」

為首的一位老叔公聞弦音知雅意,霍然便想起,傅府那一半宅園是怎麼被人搬空的。

——那可真是拔木撬瓦,掘地三尺,一片子地磚也沒剩下呀!

蕤園是唐夫人置辦下的,她的女兒想搬就搬。而這座祠堂裡,也有半數梁木是唐夫人當年修葺的,這話不假,麵子上說是贈予夫家,可今日三郎的名字一旦從族譜上勾去,那傅家便不是唐夫人的夫家了……

——這小女娘真敢拆我祠堂?

——她連皇後的蠶宮都敢覬覦,還有什麼不敢嗎?!

「能、能……」人都是活久成精,幾個族老同時想到了這一層,驚出一身冷汗,寧可讓步也不敢冒險,異口同聲地開口。

簪纓微微頷首,十分講禮。

「族公、你們……」傅老夫人在外氣得要嘔血,她辛苦為傅氏操持綢繆一輩子,也未獲得一個進入祠堂的資格,隻能在正門外設下一席之地。這個小丫頭片子,她才十五歲!既未嫁過人,也未生過子,既無功也無勞,她憑什麼,她憑什麼!

「族公怎能讓她入祠堂,讓她玷汙傅氏先祖靈位!」

「是啊。」

簪纓低頭俯視一檻之外的邱氏,喃喃道,「為什麼呢,傅老夫人您勞苦功高,連我都能進來,您老為什麼進不來呢?」

說話時,她眼中並無暢快解氣之意,而是透過那憤然捶地的老婦人,看到了跪在她身旁,卑微扶她的孫氏,繼而,又不知怎麼的,想到了王家三娘不由得自己做主的婚事,又想到前世,一心以夫為天悔憾至死的自己。

她低頭輕踢朱紅的門檻。

這個不雅動作,是她兩世以來第一次為之,卻渾然灑落,不見有任何違和。

「這道門檻,真高啊。」

唯有阿母真豪傑。

天南地北,無處不可去,無處可羈絆,不冠以夫姓,世稱唐夫人。

檻內檻外,都被這女子驚人的舉止怔得瞠目。

傅則安跨進祠堂來,小心看著她臉色,輕道:「阿、小娘子,你……」

簪纓倏爾回神,淡淡地打斷他:「傅郎君,那紫宮禁苑惹人艷羨的天,這赫赫世家塗在臉上的粉,還有傅家從小到大對我諄諄教導的禮教之言,我看夠了,也聽夠了。不想再看,也不想再聽了。今日想說教,還是免開尊口。」

傅則安怔然,他不是想說教,是方才瞧她神色不對,心中關切……

這對於簪纓已不重要,她轉身麵對族老,「請取族譜,朱筆勾名,諸位共鑒。落筆無悔。」

這一刻,少女纖柔的身體裡透出澄澄靜澈的氣質,水靜,卻流深,令人無法忽視。

族老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一絲遺憾——他們忽地發覺,自己看錯了這小女娘,若此女有朝一日冊為太子妃,入主宮禁,那傅氏想不興旺也難。

隻可惜……現下說什麼都遲了。

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們總不能像外頭的老婦一樣哭天抹淚,卻也乾脆,命祝師在神牌前上香,又命主簿取出族譜,一位輩分最高的老者親執朱筆,翻到傅子胥名字所在的那一頁。

落筆前,又問了簪纓一遍,「娘子當真思慮好了?」

簪纓點頭。

族老落筆。

「郎主!不好了!」卻就在這時,傅驍身邊的長史雍吉忽自京兆府衙方向跑來。

過祠堂牌樓時,衛覦目色發冷,親衛立即抬手將人攔下。

那雍吉在大夏天裡一身冷汗淋漓,前路不通,急得顧不上禮數,顫聲大喊:「郎主,了不得!有人在京兆府衙擊鼓狀告傅家,說什麼陳留之戰,咱家大爺搶了三爺的戰功,是冒功頂替,還說有什麼人證物證……」

他喊聲極亮,此言一出,天地極靜。

不僅一祠堂的人靜了,連衛覦都一頓,射向傅府長史的目光陡然冷戾。

撲通一聲,傅老夫人扶不住案幾,摔在地上,嘴唇蒼白無血色,手指顫個不停。

「什麼……」傅驍懵了,傅則安也如墜雲霧,耳中嗡鳴一片。

方才那句話,他每個字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卻不明其意,也不敢相信。

卻聽簪纓靜聲道:「族老,勾朱。」

傅則安猛然抬眼,「阿纓,你剛剛沒聽見……」

簪纓白著臉掐緊掌心,隻盯著那位持筆的老人,一字字道:「今日我來此,是為我父女二人棄名脫籍,一事,一畢。勾。」

她木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尾音中的顫抖,全被指甲藏進掌心的肉裡。

族老既驚且異,渾噩間,還是落下毫鋒。

鮮紅的墨,勾去兩行名。

簪纓上前確認過,僵著身子邁出祠堂的一瞬間,陽光曬得她冷。

腿便軟了下去。

月要間及時掌上一隻有力的手臂,撐住了她。

簪纓抬起頭,看見小舅舅那雙深黑的眼眸,始才知道呼吸。聲音卻是乾涸的,像極度缺水的一根稻苗,脆弱將折。

「……小舅舅,你聽到了嗎,何意,那是何意?」

她以為他是無所不知的,卻沒算到那一年北伐時,衛覦也才不過十歲。

衛覦注視那雙水光欲滴的眸子,手心的力道緊了些。

聲音一遞比一遞發沉:「傅驍,傅則安,傅邱氏,同去京兆府。林銳,請大鴻臚卿、鎮衛將軍至府衙,還有當年生還的那個文吏,一並召來!速。」

一氣吩咐後,他挨頭很輕地問:「能走嗎?」

其實他已做好抱她上馬車的打算,畢竟此訊突兀,又太驚人,連他尚有一瞬錯愕,何況是這個才獨自經歷過一場無聲之戰的女孩兒。

然而下一刻,簪纓卻輕輕抵開他,直起了身。

在聽過小舅舅鎮定自若的調度後,簪纓抿住唇角道:「能。」

聲微顫,卻堅定。

經過傅老夫人身側時,衛覦忽然睨目,聲冷如鐵:「你知道些什麼?」

傅老夫人的一臉慘白頃刻被擊中,碎得不能再碎,目光左閃右避,囁嚅如蚊。

「不,不……戰功就是我兒的……」

京兆府衙前,癱子癱在竹筏上,看瘋子一樣看著身杆如瘦竹的青衫少年,破口大罵:

「他娘的老子讓你報恩,你直接來報官!老子屁都沒說過,你等死吧!」

少年隻回一句話:「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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