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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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階側身不著痕跡地擋了擋,緩聲道:「若我是周燮,沒親眼看到那個知情之人的屍體,不能安心。我會派心腹散到京城每個唐氏鋪麵外,混成雜役,靜待一個瘸子上門,若來,便出其不意地挾持走。若因人多無法得手,也無妨,因為此舉意不在擊殺,在驚弓,隻要讓那知情者知道,外麵有天羅地網等著他,讓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一個人,便足夠了。」

癱子白了沈階一眼,恨恨道:「這位沈小郎君真是善推人心,揣測得分毫不差。」

他從傅府門口被打斷右腿趕走當夜,在棲身的棚戶中,便險遭刺殺,幸好當夜無月,他又因養腿傷而俯臥,殺手將他的右背當作左月匈,刺了兩刀而匿。

他僥幸不死,換了個乞丐住的茅屋,苟延殘喘地養傷。等幾個月後,再想去找唐氏的人說明真相,未等到得唐氏鋪前,便發覺店前有人影鬼祟,左顧右盼仿佛在找著什麼人……

「我終於想明白,傅家這要趕盡殺絕,當時傅家二爺已成中書令,勢力何其廣大。京兆府外有鼓,我敢敲嗎,京城八門有守衛,我敢逃嗎,唐氏坊門大開,可我敢進嗎?

「我看見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是傅家派來害我的,我還敢找誰……」

「傅某不曾……」傅驍徒勞地辯解。

這些事,他指天發誓今日是第一次聽聞,但解不解釋,又有何區別呢,他母親做下的惡事,與他做下的,又有何區別呢。

傅驍隻覺前半輩子都白活了,他無法想象,母親和周燮,怎麼會喪心病狂至此。

癱子箕坐在地,邪笑一聲,「那之後我就想開了,去他娘的忠義,去他娘的昭雪,和老子有狗屁關係,我啊,不過是賴活一日是一日罷了。三爺倒忠義,他落得什麼下場,我一心想為舊主鳴冤,又落得什麼下場!

「我那日便在心裡發誓,這件事,我一輩子爛在肚子裡再也不提。就算有朝一日,太子妃跪在我麵前給我磕一百個頭求我說,我也不會再說。憑什麼她在宮裡享受榮華富貴,連自家老子怎麼死的也不在乎,我卻要受這份活罪!」

癱子瞪視簪纓說到這裡,眼目血紅,扯著嗓子用盡全力嘶吼:「沉泥埋忠骨,好人不得活!這狗屁世道一向如此罷了!」

褚阿良?世上早已沒有褚阿良了,隻剩一個苟活半生的殘廢。

他的一句話,比方才口述傅子胥之死更傷人,簪纓的心一瞬被打透。

他的話,原也沒錯,前世她白活了那些年,竟然到死都對父親的死因一無所知。

若無今世。

「阿奴。」

仿佛有人在遙遠的地方輕聲喚她,那樣柔情,好像一蓬潔白柔軟的羽毛將她嚴嚴裹住,滌得淨塵世的一切骯髒。

卻應當,不是阿父吧。

簪纓眼前模糊,沒有回頭,沒有淚落。

她直視堂下一直裝死不吭聲的周燮,聲音冷得無情:「那麼當年你從北疆運回的屍首,究竟是傅容,還是我父。」

滿座之人皆心驚。

他們之前隻顧著震驚憤慨,竟是忽略了這最關鍵的一點。

隻有衛覦注視她的背景,一節一節捏緊了指骨。

周燮早已沒有進門時的淡定自若,抖了個哆嗦,「我……」

簪纓喝道:「我隻聽真話!」

周燮最後的一絲僥幸也破滅,到了這會兒哪裡還敢不說實話,比指對天道:

「是三爺,是三爺!當年三爺中箭而亡,我背著三爺的屍身躲入廢墟,本是想帶回建康向唐夫人邀功……後方知,羯人破城屠殺放火,大爺在城堡中屍骨無存,三爺身上恰又穿著大爺的衣冠,我想……等棺木運回江南時,麵目也會腐爛,不如……」

簪纓拔下頭上釵子沖向周燮。

她驟然發作,府堂上上下下的人都驚得一滯,來不及攔阻,少女手中的玉釵已狠狠紮入周燮頸窩。

「你怎麼敢……」

鮮血濺了她半袖,簪纓一字一咬牙。

所以,她這十五年,年年祭空棺,傷於阿父屍骨遠埋北地不得收時,阿父的棺槨,卻就葬在傅氏祖墳裡,受他人祭奠。

所以,這個人和傅邱氏,明明知道棺中人的身份,卻一瞞到底,任由她生不能盡孝,阿父死不得心安。

你們怎麼敢。

周燮慘然痛呼,簪纓目光木木地偏轉,才忽然看清,她手中的玉簪是小舅舅送給她的及笄禮。

她忘了。

她心中的淨土,也隻剩這寸許長,今日還是被髒血汙了。

連這最後一點乾淨,她也沒留住。

簪纓一時間氣得渾身發抖。

滿室闃靜中,她執利器發著抖的手忽被一片溫熱覆住。

衛覦右手穩穩把著她的右手,帶她,用力再度刺入周燮身體。

入肉的觸感分明,這次卻無血跡濺到簪纓臉上——她的雙眼被一隻修長的手掌遮住了。

男人的左手距她眼前三寸,沒有按實,於是簪纓清晰地看到他掌心的紋絡,乾淨淩厲。

繭子像一個個小小的年輪。

衛覦不說話,隻是一下一下帶著她刺入該死之人的血肉之軀,又狠又穩。

周燮的身子早被兩個北府衛提起來固住,鉗著肩,堵著嘴,如一麵靶子,任小娘子出氣。衛覦教簪纓如何避開人體的要害,卻能刺得人痛不欲生。

這種力道,單簪纓自己斷然使不出來,她在他的帶領下感覺到一種久違的、不,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心中恨未消,衛覦便不停。

其餘人看著大堂中這重復而血腥的一幕,全然靜默,卻無人阻止。

李景煥看著那對男女親密依扶的姿態,心口窒住。

京兆尹作為司刑官,垂下眼睛,隻當無視。

沈階無言。

癱子望著灑在地板上的血沫,怔怔發愣。

江將軍咬牙背過了臉去,他家中也有女兒,他聽了方才那混蛋東西的話,都忍不住想上去殺他兩刀!

而傅家的幾口人,跪在地上,形如懺悔,陌生又悚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刀刀見血的小女娘。

直到簪纓筋疲力竭地停下。

衛覦方一腳踹開那個已經成了血葫蘆的人,輕輕鬆開少女柔若無骨的手。

他從她指縫裡掰出那枚簪子,在自己袖頭上隨意地正反一蹭,插回她發間,又從懷裡取出一方帕子,將簪纓染血的手一根一根仔仔細細地揩淨。

期間,他不說什麼哄慰人的話,隻是挨身,給軟軟的她靠著。

簪纓也不說話,手在衛覦手裡任他擦弄,眼睛還冷冷望著地上的血人,再慢慢移目,看向邱氏。

邱氏真是被她方才的瘋樣嚇到了,視線相撞,害怕地避開眼神,胃袋裡中擰著勁兒欲要嘔吐。

「好了。」

衛覦擦拭完,鬆開她的手,仿佛寵溺的長輩洗淨了貪玩孩童手上的泥巴,讓她接著去玩的語氣。

簪纓看他一眼,眼瞼發酸,很快忍住。她環顧一周,轉身向沈階走去。

邁開第一步的時候她腿有些發軟,定了定,穩住心神走到沈階身邊,疊手向他福身。

沈階回以長揖。

簪纓接著又走到癱子麵前,在癱子復雜的眼神中,屈膝跪地,雙手覆在額上向他拜行大禮。

「多謝先生為先家君所做的一切,簪纓含愧,拜謝先生,銘感五內,千萬千萬。」

衛覦碾了下靴底,很不願意看到地皺起眉心,卻沒有攔。

褚阿良方才口出憤懣之言,然而此時,他惶然地看著那一半雪袖,一半紅袖如兩片雲扇鋪展在他身前的地板上,而自己正以腳底心對著小女娘,聽她嗓音輕軟,心中大慟,觸電般用手抓著兩條腿往後拖。

他想去扶人,又彎不過身,想說什麼,月匈中塊壘堵得嚴實,最終,竟是淚流滿麵。

簪纓俯首叩拜的身姿多停留了幾許,起身後,又一步步走到邱氏的麵前,蹲下身。

邱氏望著這小女娘發間猶然帶血的獸頭簪,身子連連往後蹭,生怕她給她也來上一下子。

然而退路卻被看守的北府衛堵死,退無可退。

「阿、阿纓,祖母不是有意的,你原諒我,祖母給你賠罪、給你賠罪……」

簪纓頭一次在這個人的眼裡看到如此濃重的驚恐,她漆黑的雙目深井無波,輕聲道:

「怕什麼,我嫌髒。」

她隻是側頭在邱氏耳邊說了一句話。

下一刻,邱氏不知聽到什麼,無比淒厲地叫喊一聲,接著竟是薅散自己頭發,紅著眼連聲道不,手臂亂揮。

離得最近的傅則安神思已近淩亂,下意識喚了聲「阿纓當心」,擋身護在簪纓身前,被一爪撓破了臉。

同時李景煥心急道:「阿纓!」

衛覦旋即將人拉到自己身後。

那邱氏卻還沒消停,對著自己的心口又捶又打,又哭又笑,看見傅則安,便捧著那張臉哀嚎「我兒阿容」,模樣十分疹人。

她瘋了。

她被簪纓的一句話,說瘋了。

那種哀淒震耳的哭叫聲,非言語可表,眾人望著眼前的場景厭惡地皺起眉。

這卻還沒完,衛覦漫淡開口:

「周燮,給他止血治傷,選個良辰吉日,此人活剮。

「傅氏女,下獄,等高辛氏族長來認人。

「江離公子,你餘生若再敢從嘴裡道出她的閨名——」

他的麵孔對著傅則安,眼鋒卻後瞥太子,「我便割掉你的舌頭。記住,我說到做到。」

「至於你們一家子,」衛覦垂眸看著一地醃臢物,「傅氏祖墳風水不好,該動一動。小娘子若想遷出三哥的塋塚,等著人去刨動鬆土,小娘子若不願驚動先人,那麼墳地裡其他的傅氏屍骨,就都揚了吧,讓京郊南麓仙鶴觀變成三哥的獨塚。」

他三兩句話,便要刨一門百年世家的祖墳。

堂中人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司馬怒了。

他不再十年前那個悲喜形於色的少年,他的怒火不再催得天崩海嘯,而是泰山壓頂靜得離奇,輕描淡寫灰飛煙滅。

「活著的更好辦,嶺南風景好,一家子同去吧。他日與庾家人枯骨相伴,見到十殿閻羅,莫忘報我衛覦之名。」

簪纓目光閃動,輕輕牽住他長袖的一角。

衛覦回手未回頭,粗糲而暖熱的掌心裹住幾枚冰涼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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