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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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此舉,是險而不險。廟堂視大司馬,是怕而不怕。」

簪纓且不理宮廷內外的一塌糊塗,她隻惑於小舅舅調兵後可能麵臨的局麵,從沈階那裡,得知了更多關於北府形勢的細情。

她看著案上一張彎彎繞繞的輿圖,眉頭也不由糾結,「又怕又不怕?何解?」

一場雨水後,樹上黃鶯囀,又是風和日麗。簪纓跽坐在堂中采光好的位置,一案對麵,便是畫灰謀事的沈階。

簪纓坐矮榻,他坐棋子方褥,本該比主君低一頭,卻因他個子拔群,兩人發頂看上去平齊。

「京口之於整個南朝的重要性,可分對外與對內兩者,女郎聽階細說。」

他的音色低介,沒有花哨,卻不顯得陰沉寡淡,為使簪纓聽明白,刻意放緩語速,「且不說京口作為軍事重鎮的作用,從經營上說,京口首先溝通著三吳與京城的水道糧道。」

沈階駢指搭在羊皮地圖上的三吳之地,「三吳之富,眾所周知,向有『絲綿布帛之饒,覆衣天下』的說法。建康一城數十萬眾的口糧,大半全賴三吳給養。可是又有一說,三吳易動難安。」

簪纓想起上一次小舅舅給她講的京畿地勢,恍然點頭,「江左依山環水,京城拱衛甚多,看似繁固,可正因繁庶,難以牢固。三吳到京城最主要的水路,是破崗瀆,然而其中一段轉折恰經京口……」

她沉眉想了想,「所以一旦此段被卡,便等同斷了京城的往來給養。」

她之前翻看唐家名下產業,見有商船、水碓舂米船、行海船以至受命為白石壘水軍打造的戰艦,便向杜掌櫃多問了一些行船事宜,恰好了解此事。

沈階頷首:「是。歷來內亂,先斷東吳道。是以若京口不守,則京師不寧。」

「這是其一,其一,是要達成荊揚相持的局麵,不使一方獨大,拱衛京師。」

他再指地圖上的荊州,取出隨身挾帶的一截炭筆,在代表長江的那道蜿蜒水道上重重加粗。

「長江是南朝的天然屏障,卻分上中下三遊。水往低處流,若乘舟從上遊攻下遊,則朝發而午至,午發而夕至,若由下遊逆流爭上,卻是大大受限。荊州,恰處江水上遊,天然壓製建康地勢。當初大晉在建康立都,固然因望氣師言此地有龍氣,然建康在長江中下,長期處於荊州的壓力之下,也是不爭的事實。歷來對荊州刺史的任用,便是晉君頭疼的一大難處,很多時候,不是皇帝想任用誰就任用誰,而是哪個世家勢焰強大,此權柄不想交也不得不交。北朝常笑我朝天子為『白板天子』,不是沒有道理的。」

言及此處,沈階目光微厲,握炭的指尖在豫州重重捺下一筆,「雖常設豫州轄衡荊州,做為肘腋之防,然肘腋之利一朝翻轉,也可能成為肘腋之患。防了荊再防豫,防了豫再防荊,紛紛惚惚,無一定之時。這時,便要在回護建康最近處,設下一重鎮,厲兵秣馬,鎮守門戶,亦震懾外州,令其不敢輕啟釁心。」

簪纓邊聽邊記,又皺眉道:「那為何——」

「女郎欲問,那朝廷為何便信任北府京口,篤定衛大司馬不會生異心?」

簪纓點頭,沈階目光內凝,「這便要說到京口對於抗擊北胡的重要地位,與大司馬其人其誌。」

他微微停頓,一裘青衫背對著大敞的堂門,卻不曾回頭,隻望向他效力的主君,「接下來的話,多有涉及大司馬,女郎得保證我今日能活著走出去。」

他並不像個怕死的人。

可看他認真的表情,又不像在說笑。

簪纓今日最想求知的便在於此,豈容他藏掖,眨眨眼道:「你正議事,自然無礙,你非議人,我自不許。」

半真半笑,同有些不明意味的張馳道理。

沈階目光向回讓了讓,年紀輕輕,一臉不苟言笑,「小人豈敢非議。」

他用炭筆在京師東南一指半處畫一圈,「京口,東至北固山,西達江乘縣,境內有八所鎮守、城壘十一,烽火樓三十六*。其在建康東門,臨長江南岸,安流民,墾荒田,屯兵甲,作為胡漢之間最重、也是最後的一道緩沖帶,枕戈待旦以禦羌胡,此不必綴言。然女郎可知,京口之所以兵力強勁,令外族多有忌憚,令朝中提防甚重,所為何來?」

簪纓認真聽著。

沈階給女公子講解得很細致:「在兩樣,一是民,一是兵。民,是流民,自從胡人入關,亂我中原,漢人南渡,這百年間陸續從淮北流亡至京口、晉陵兩地的流民,依階估算,不少於一十萬眾。這些流民之所以渡水後便停在北府,而不去更富庶的三吳,是因三吳乃江南本土世族與吳人世代紮根的地方,形成復雜,連初渡時,以王謝為首的北方大家,都不敢在三吳之內與南方世家爭地,紛紛跑去更偏遠一些的會稽、彭城等地封山占澤建立別墅,就是根基尚弱,怕與本土的吳人起爭端,使朝局無法在江左安穩下來。而晉陵一帶的好處,在於地廣人稀,可安置下這些外來者,但弊端同時存在,便是土地荒蕪不沃。吳人有句俗諺,叫『生東吳,死丹徒』,說的便是東吳富饒,可以在此安居樂業,丹徒貧瘠,土地堅緊如丸,隻適合死葬。丹徒縣,正在京口境內。可就是這樣的土地,老一輩的北府府君致力於開墾田荒,大修水利,用來安置流民,並許諾隻要在此安居下來的人,便處與田宅,分地給流民去種,讓流民足以糊口飽腹,不必再過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般一年年一代代地經營下來,有了人,便有了民力,百姓種田便有糧穀積蓄。有了人,又有兵員,可以組織操練起來,以備對抗胡家。

「這是流民的由來情況。兵,則是營戶,即世代為兵籍的人。女郎,我朝兵卒的地位極低,賤於平民,賤於白丁,甚賤於工商雜戶。一人為兵,全家受役,老子是兵,兒子也隻能是兵,所娶新婦也隻能出身下層,叫做門當戶對,再生子孫,還是當兵,越級娶婦則犯罪,逃匿征役則犯罪。」

少年眼底有波瀾生起,語氣不自覺加快了些,「階少年師從潁川一位隱士劉公,座下受教,自己也曾負笄遊學,走過幾郡,所聽所觀,南朝的軍鎮無一不是視卒如芥,肆意輕賤。隻有北府軍不是。」

他看人時不避人,那片深重孤介的眼神,令簪纓有一剎失神。

兵者賤這個說法,她是第一次聽聞。

她原以為今下南北兩朝對峙,南朝守江山倚重兵士,那麼從征者必有厚撫。

她此前所見過的那些將衛,譬如皇宮禁衛,皆由各武將世家子弟抽調,把守各大宮門內禁,不說趾高氣揚,亦是頗受尊敬;再如長公主殿下的那位駙馬鎮衛將軍,也是威風凜凜,旁若無人。

更不用說小舅舅,自來如淵如嶽,華宗聞之退避,王公見之畏懼,他麾下親兵,也都顧盼神武,不受羈縻。

所以她下意識便以為,但凡穿甲者,月要杆子裡總有一一分硬氣的。

竟非如此麼。

那些下層的兵士,她沒機會見到的那些人,原是代代脫不得賤籍,戶戶娶不得高女。

簪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臉皮慢慢熱起來,暗想沈階若非為她謀事,隻怕會連她一同罵進何不食肉糜裡去。

「北府兵不同?」她不自覺間忘了最初的問題,抓住這一點重復。

「是。」沈階道,「北府兵之強,強在騎兵。當年五胡之所以能馬踏中原,欺我漢家,靠的便是世代遊牧部落超強的騎兵軍隊。既然世人皆言北人強悍,南人柔弱,祖將軍接手北府軍後,便擬定「以夷製夷,以硬碰硬」之策,力圖訓出一支精於沖鋒猛戰的重騎軍。而北胡之所以兵卒齊心,驍勇善戰,另一個原因,便在於北朝的兵製不同我朝征兵入伍,而是部落兵製,他們部落的酋長與部下往往親若父子,而非上峰下級的關係,父子同陣,自效死力。祖將軍亦效仿之,或者說不是仿效,而是祖公天性大仁,與部下同食同寢,愛兵如子,伍長以上兵將陣亡,皆親自過問撫恤之事。等衛大司馬接手之後,在此之上更添了兩條,一是精兵精甲,一是身先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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