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下一刻,衛覦直接拎起少年的後襟領丟了出去。
自稱阿寶的少年卻有武藝傍身,嘴裡誇張地驚呼半聲,人已如舒展的貓兒般輕巧下月要,落在廊上,毫發無傷。
其一是他身子輕靈,也因出手的人沒下狠手。
不待他開口,那文質彬彬的高個少年不緊不慢道:「大司馬息怒。」
因話多而被丟出去的玉袍少年滿臉驚詫,「你便是大司馬?!」
同時檀棣的大嗓門也加入混亂的局麵:「欺負人吶,想當年還跟在阿素身後跟檀某稱兄道弟,多年不見官升脾氣長,憑啥動我兒子叻?」
簪纓越發覺得茫然,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敢於當麵與小舅舅大喊大叫的人物。
衛覦一身頎冷氣地立在那,不計較,便是無威脅,是以她先轉頭看一眼那個摔出去的少年,見他無礙,旋身站在衛覦身前。
對檀棣輕輕一福身。
「簪纓見過檀——舅父,小舅舅今日身子抱恙,其中許有誤會,請莫驚著了他。」
她桃花眸子輕彎,用一種令人舒服的柔軟目光打量來人,有些好奇,又有些輕赧,「月初時收到舅父贈物,阿纓不勝喜悅,一直想當麵致謝。今日怪我不曾遠迎,檀舅父舟車勞頓,有話不如落座款敘。」
不管她措辭如何得體,檀棣還是一下子聽出了親疏,噔噔噔連退步,手捂月匈口。
「小舅舅是叫他??老天爺,他算哪門子的正經舅舅!你喚我便喚我,把檀字兒去了成不,娃兒,你醒醒,俺才是你親之又親的親人!」
被嬌小的少女護在身後的衛覦,淡漠如舊,卻莫名勾了下唇角。
聞訊趕至東堂的杜掌櫃和任娘子,看著眼前場景,麵麵相覷。
「……大爺,您慢慢說話,我們小娘子身子骨弱。」
待大家終於可以安生坐下來,道一道前因後果,簪纓才知道,這位本名唐棣的吳首富,竟是外祖父為阿母覓的童養夫。
自小,當成半兒半婿教養在外租膝下。
當年他與阿母鬧掰的緣由,也不盡如外界所傳的那樣。
是因阿母嫁入世家不假,但不是為著檀棣厭惡權貴,而是因為娶走阿母的本該是他,到最後卻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雙宿雙棲去了。
簪纓得知這些往事,轉頭看了看小舅舅。
之前他對她解釋檀棣的身份時,隻說是外祖的養子,對他曾是阿母的童養夫卻避而未談,不知是為避先者私諱,還是怕她聽後多想。
正因如此,她在聽到那字時,才要多驚訝有多驚訝。
「你阿母啊,強,小時候明明一塊玩得好好的,我讓著她的時候還少過?結果她十歲那年,忽然有一天,沒征沒兆地便說她不能嫁我,她的夫婿要自己去尋。」
檀棣好好說官話時,與剛進門的激動模樣判若兩人,財大氣礴的風度,也稱得上一句倜儻自若。
憶起當年事,他抹了把臉,看著坐在對麵那花骨朵一樣的小女娘,哀哀道:「就這麼把我拋棄了,你阿母、說的就是你阿母。她嫁你父親也罷了,成忠國公,臨危持節救危城,此事吳州郡已傳開了,爺們,是個爺們!可她不該和宮裡立下什麼童子親——」
才說到這裡,陪在末席的杜掌櫃幽幽接口:「不對吧,仆記得當年檀大爺你,可是百般阻撓東家和成忠公的親事,說成忠公配不上東家,還說人家——不爺們。」
任氏輕懟了當家的一下,簪纓聞聽此言,烏黑的眼珠立刻落在對麵。
似在猜測,他能如何阻撓,撒潑打滾嗎?
隨即自省此念對長輩不敬,又霎開視線。
目光無意間便見相臨檀舅父而坐的那兩個少年,都在目不轉睛注視她。
區別隻在於一人的目光含蓄溫潤,另一人的眼神興奮直白。
卻也都是乾淨少年,都無冒犯。
但簪纓還是窘迫地動了下眉心。
一種深埋在骨血裡的不適浮出水麵,她隻當自己想多了,努力驅走腦海雜念。
坐在她身旁的衛覦餘光深沉,無聲收了下手指。
「那時候我又哪裡知道!我識人膚淺,有眼無珠行了吧!」
檀棣臉不紅氣不喘地頂回一句,繼續嘆氣,「娃兒,我一進城就聽說這鋪天蓋地的什麼、什麼皇後苛待你,你跟舅舅說,她到底怎麼你了,是打了還是罵了還是給你立規矩?真當你母親去了,咱家就沒人了嗎!」
簪纓看著他微紅的眼圈,搖頭莞爾,「檀舅父莫如此,阿纓如今很好。」
檀棣瞪眼,「舅父!」
「舅父。」簪纓順從改口。
「你咋這麼乖呢……」
檀棣大張雙臂撐著幾案,厚實的嘴唇下撇,又抽了抽鼻子,「『如今』很好……怨不得你跟我不親,怪我,當初為賭一口氣,你母親既說那宮裡頭的皇後娘娘是個好的,打定了主意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便跟她斷了,在吳的一畝分地自個經營。
「一來看她來氣,二來唐氏跟天家沾了邊兒,總不好整個家底都漏出去,分割出來十之四,以防生變有個後手。我說什麼來著,怕啥來啥,深宮裡修煉出來的人精有幾個拿真心待人的,娃兒,舅舅對不住你。」
「舅父言重了,您是用心良苦。」簪纓動容起身,向對座認真一拜。
若他真心生了阿母的氣,又怎會時至今日還不娶妻,隻養了兩個義子在膝下。
怎會一提起亡母,聲便哽咽。
簪纓第一眼見到這位絲毫不拿她當外人的長輩時,便覺傳聞不真,聽到這裡終於確定,檀棣當年避入吳,不是真與唐氏決裂,而是表麵不相往來,暗地留備應手。
唐氏養出的兒郎,不屑做錦上添花,隻會雪中送炭。
隻可惜這些年庾氏隱藏得太好,檀舅父便以為自己在宮裡過得安穩,也不上京來攀附巴結。
所以前世直到撒手人寰,簪纓也不曾見過這位情深意重的舅父。
不止檀棣,今日在座的每一個人,若無今生重來,簪纓又能見過誰,又怎能知世上還有這般多的人,都在一力疼惜她。
衛覦忽開口糾正:「庾靈鴻不配為後,唐夫人口中的皇後娘娘是我阿姊,若她還在——」
他的聲音驀地收梢住。
久墜紅塵裡的人,誰沒幾個不忍呼名的亡親故人。
簪纓感同身受,側身當心地安慰了一聲「小舅舅」,檀棣不是個細膩的人,一聽就頭疼:
「你們還讓不讓我把話說完啦?娃兒,以前的事咱不提了,跟舅舅——我這個舅舅回吳郡,吃香的喝辣的過神仙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