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1 / 2)
「茲事體大,太子休得妄語。」龍座上皇帝淡淡開口,聽不出心思。
「兒臣不敢。」李景煥麵色不改,隨即列舉了長達十條北伐之利,條分縷析,顯然早有準備。
心思淺的臣子心道,東宮不是一向與這位先皇後的胞弟水火不容嗎,何時倒了戈與大司馬同聲同氣?老成謀國的臣子則生疑,太子這是準備借刀殺人?借北胡刀,殺國之股肱?
到底這北伐二字是支破風箭,穿破了鈴鐺,誰也甭想當作聽不見。王逍少見地沒沉住氣,第一個開口駁道:
「太子年少誌大,有收復神州之誌,存憂國懷鄉之心,是赤子情腸,可嘉可敬。然而北伐之策涉及南朝根基,非三兩言能夠定奪,還需從長計議。」
說罷,丞相嚴陣以待的目光掃向衛覦,待他開口。
衛覦不開口,就聽著。
仿佛他們爭他們的,與他毫不相乾。
王丞相氣得磨牙,耳邊又是太子一意孤行力陳北伐好處的聲音。
這場朝議一直吵到散朝,也沒爭出個結果,但引發的爭議足以震動朝野。
自進殿起就修閉口禪的衛覦仿佛完了事,不向任何人知會,闊步出廷。
玄甲刮磨著令人齒冷的聲響,他周身三丈之內,無臣僚敢靠近。
卻是太子故意快步跟上,鳳眸望著前方的中軸白玉廣庭,「大司馬不謝孤一聲?」
高懸的金烏在明光鎧甲上映出璀璨的光華,交織成一派不敢久視的威勢。衛覦終開尊口:「想支走我?」
李景煥一下子笑出來,聲音卻咬著一股冷恨:「大司馬向來不是因私廢公之人,必然不會辜負這個大好時機。」
衛覦淡淡,「我公私且不論,太子卻是很會廢的。」
李景煥被這雙關之語激得一瞬咬牙。
正值走出宮城大門,他望向前方禦街,突地定住腳步,本就陰翳的臉色更沉晦下去。
他看見宮城外停著一輛精巧的彩帷馬車。
車簾微掀,露出半張白皙如玉的臉龐,衛覦從他身邊向馬車走去,車中女子的頰邊便抿出一枚小小的梨渦。
李景煥頭疼如裂,一口一口往肺裡呼吸著,還是覺得窒息。
她怎麼能來接衛覦下朝?
就像她從前守在東宮廊子底下,等他下朝一樣。
一剎之間,那些流傳在京裡有些日子的醃臢謠言,一浪浪湧入李景煥腦海,太子眼裡迸出霜寒。
——衛覦必須離京!
那廂,簪纓半掀著車簾,並不避人。
小舅舅說了今日下朝後要帶她去樂遊苑玩的,連給她挑選的小馬駒,都是從京口遠道運來的,她為免小舅舅來回多跑,便想過來等著。
至於走在小舅舅身旁的人是誰,簪纓輕描淡寫瞥過,便收了視線。
衛覦也沒想到她會來皇城外頭等。
他往日皆是孤身出入宮闕,今日一走出兩側高嵬的宮牆,便看見她的臉。
衛覦一怔忪,隨即拿誰沒法子似的動了下唇角。
快行至馬車邊,上車前他又止步,背對扈從抬臂。
跟隨的謝榆微愣。
林銳忙近前來給將軍卸甲,小聲提點謝木頭,「你什麼時候見過大將軍在小娘子身邊穿甲?」
謝榆滿頭霧水,他自來京後,隻知那廂小娘子一來,大將軍便會屏退眾人,他哪裡曉得這些細務。
「上朝穿甲,禦街卸甲啊……」後頭那輛車裡,借著簪纓的光一同去禦苑遊玩的檀順,腦袋探出窗口,嘆為觀止,「湖性得很!」
坐在車裡的檀大郎微微含笑。
踏得馬車向下沉了一沉的衛覦,順手撥關車門,見乖乖坐著的小女娘連緊袖騎服都換好了,看著他的眼神直發亮,心頭敞亮,儇挑眉尾:「走著?」
簪纓見小舅舅今日終於恢復過來,自己也終於可以學騎馬了,兩喜並一喜,歡欣地拍拍壁板,「走著!」
「小伢子。」車馬駛動時,有人低頭笑呢一聲。
從宮城至樂遊苑的距離便近得多了,不像上次從秦淮河南出發,走了小半日功夫才到。
那次,是簪纓退婚後第一次獨自麵對高閥世家的周旋,這回身邊卻有小舅舅陪著,而且是純粹過來玩耍,心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半途中,車外的一騎護衛在鞍上躬身輕稟,「將軍,後頭一直有一輛鑾車跟著,是東宮車駕。」
簪纓聞言輕蹙眉心。
衛覦隔著車廂板壁隨口道:「這條道又不是我修的,旁人愛走便走,但敢進樂遊苑一步,北府的馬不認識貴人不貴人,沖撞也便沖撞了。」
言下之意,今日若敢有人攪了小女娘的興,撞折他的腿。
簪纓的眉頭又悄悄舒展開,順帶著那句想關切他今日上朝是否被人刁難的話,也不必問了。
依小舅舅這性子,怕隻有他刁難別人的份。
她笑了兩笑,「對了小舅舅,阿玉也不會騎馬,我問了他,他雖不說,看樣子是想學的。還有阿蕪,聽說後饞得不行,也央求到我這兒來,你看,能不能……」
她不說能不能什麼,對對手指,目光赧然又殷切地看著衛覦。
怪道她把這一幫子人通通帶了來,原是存著這個心思。衛覦睨她,他哄著她,她哄著別人,真是寬容禦下的好主君。
「小舅舅。」簪纓吞聲喚他。
「嗯。」衛覦目光落在束著她雪白細腕的袖口絲帶上,明明沒鬆,還是伸手多此一舉地係了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