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1 / 2)
簪纓婆娑抬眼,衛覦沉沉道聲「都出去」,在場仆從不敢二話,魚貫而退。
簪纓眼中淌下淚水,又蓄滿淚水,不看見他還好,透過模糊的視線一見那張臉,淚珠頃刻將衛覦的手指洇得濕透,哽聲凝噎:
「不是六味,是七味藥……西域雪山毒龍池裡的水蓮,三年一開,有、有價無市……怎麼可以如此……」
她曾以為最壞的結果,是給她治病的藥是極難尋找的白黿甲。
可事實比最壞的結果更壞。
片刻前她從杜掌櫃嘴裡試探出真相,有種滅頂的恐慌,含淚追問之下,杜掌櫃無從招架,隻得告訴了簪纓在她昏迷期間更多的細情。
包括葛神醫如何診治,謝參軍如何以死相求,以及衛覦最終做出讓藥的決定,並親自守了她一天兩夜。
包括謝榆詰問的那句:大將軍無藥,活得過四年嗎?
她原來對小舅舅的事根本一無所知。
她要怎麼樣才可以幫他再尋一味西域雪蓮?
簪纓不由得聯想得更深,記得前世她被困在蘿芷殿,並未聽得任何關於衛覦的消息,兩年後有位新安王率營破城,也未知姓名——會否那個人不是小舅舅?
以小舅舅的本領,不可能在亂世中湮默無名,除非,他上一世沒能活到兩年後……
女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衛覦甚怕那嬌細的身板承受不住一次次抽噎,孱然就被摧折,呼吸灼重起來。
他陷在滑膩淚麵上的粗糲指腹如被吸住,更離不開,蜷起的另外四根長指就勢捧住簪纓半張麵頰。
「阿奴,沒事的。」
「記得上次和你說過的話嗎,不是你的錯。你看,我好好地在這裡,不要哭。」
衛覦一句句地哄著。
假若當年她在他麵前是這般哭法,衛覦想,他多一須臾都不會把人獨自撇下。
可簪纓上一次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五個字,這一次卻做不到了。她閉眼泣道:
「這蓮花,本是給已故祖將軍的……祖將軍之死是因為毒……你也中毒……我活不過四十有什麼要緊……你、四年……」
衛覦在她詞不達意的語句中一下子聽明白了。
杜掌櫃那張嘴……他不過隻晚來一步,姓杜的就徹底把那晚的前因後果給賣了。
他隻得用指去抹簪纓緊閉的淚睫,印象裡,隻有小孩子哭泣時才會羞於看人閉著眼。衛覦失笑:「老實說,你是不是早已想好打這個主意了,隻等見到我麵,便回頭去詐杜掌櫃?好厲害的阿奴,兩個月不見,變得不能小覷了。」
他還有逗她的心思,可簪纓聽著這份風輕雲淡,心裡更加難受。
她忽然抹淚站起,目露寒光,「我去殺了庾靈鴻!」
造成今日局麵的,追根究底是那個毒婦。
如果庾靈鴻當年沒有給她下藥,就不會有這些事!
什麼生不如死,什麼慢慢折磨,她就要她死!
衛覦眼裡溫溺的光暈一瞬褪沉,長身而起攬住情緒失控的少女,簪纓的力量豈能與他抗衡,一下子被勾進衛覦懷裡。
衛覦兩手掐住她月要,麵對麵望著那張淚痕猶在的皴傷粉麵,沒有刻意控製手重,或說有些控製不住了,從進門起便左沖右撞在他心腔子的燥氣,湧進眸底,森黑一片。
他低下頭,喜怒不辨:「我白說了半天是嗎。」
簪纓毫不畏縮地與他對視,水汪汪的眼中出離了軟弱,裹著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憤怒狠意,「我能殺她,我敢殺人。周燮就是我一下一下捅穿的!」
「就是弄髒了小舅舅的簪子……」
朦朧想起這一點,簪纓又滿含委屈地抽嗒起來,「就是弄髒了小舅舅給我的簪子……」
衛覦才繃緊的一身勁道又無可如何地鬆懈了下去。
他輕道:「簪子髒了我不心疼,阿奴的手若被旁人的髒血碰了,我心疼的。」
簪纓泫然咬住嘴唇。
餘光卻忽見一匹被爭執聲引來的白狼晃悠悠出現在門口。狼的一對豎立瞳眸,冷峻而無辜,無聲與她對望。
她從前偶爾好奇,她對這匹狼的親昵不懼怕從何而來。
此刻,簪纓終於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忍也忍不住的眼淚決堤在衛覦手背。
「可我不想你做一頭斷齒的狼。」
她想讓他永遠像天上自在翱翔的蒼鷹,傲然振翅,無所不能。他該是一代雄主,而非一頭空有滿腹壯誌雄心,卻為奸人所害,步步受限無法恣肆縱橫的困獸。
那不該是衛覦這個人的命。
衛覦身軀輕震。
他的十指忍不住在那片柔軟的月要肌上向內一收,指尖近乎於戰栗。
隨即他就撒開她,咬牙把頭偏開,一聲濃得化不開的嘆息從沙啞的喉嚨泄出。
「好阿奴,你真的不能再哭了。」
簪纓已不再是對他身體的狀況一無所知,從杜掌櫃的言語裡,她知道小舅舅體內的毒非同小可,對他的擔心讓她忽略了一切反常,見衛覦如同忍耐的模樣,一點靈犀驀然浮上她心頭。
「我哭得煩人,讓小舅舅體內起反應了嗎?」
這個年及十五的小女娘,根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而二十五歲的衛覦連呼吸都沉濁了一下,一瞬困窘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轉頭直直盯住她:「是。」
簪纓馬上抬手擦乾自己的臉,拗著脖頸,目光淨透如初雪。聲腔還餘有哭後的嘶啞:「我好了。小舅舅你別動氣。」
她說不哭便不哭了。
衛覦與她對視兩息,霎落眼睫,「說笑的,阿奴豈會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