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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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收韁馭馬時情形緊急,簪纓將馬韁纏在自己腕子上,也不記得用了多大力氣,才勉強沒讓自己摔下馬背。

當時粗糙的麻索在皮肉上扯過,簪纓隻感覺一片火辣辣的燙,高度緊張之下,反而不知疼。

這會兒放鬆下來,始有豆大的冷汗從簪纓額角滲出。

「莫聲張。

」她動了下粉白的唇角,對春堇道,「皮肉傷,姊姊幫我上些藥便好了。

」簪纓看出龍莽是個崇尚強者之人,自己雖不強,也不能讓人小覷去。

所幸這一手震住了他,說服龍莽願意出手合作。

簪纓喚來狼,暫且沒法撫扌莫它,便呢聲輕道:「都是你的功勞。

」說到底,她還是仗了小舅舅的勢。

不過,誰讓他是自己人呢,不就是給她狐假虎威的?春堇見小娘子一臉平和淡定,不由想起那日小娘子目睹了死人坑,回來後連續吐了三日,少食多夢,卻也是像今日這般,不許她告訴旁人,不訴一聲苦。

春堇不由得眼眶發酸,連忙低下頭,默默剪開小娘子束緊的袖口,給她血肉模糊的傷口清洗上藥。

龍莽帶人圍蒙城不成,偃旗而去。

誰知消停了兩天,在第三日子夜,乞活大軍忽然卷土重來。

蒙城因前一次守備成功,正是警惕鬆懈之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乞活軍勢如破竹,破城而入。

消息很快傳到了壽陽刺史府。

劉樟早已在等待這一天,戰報一來,他見上頭寫道,乞活賊攻破城池後,膽大包天占據了蒙城,剿俘官兵,宜昌公主更是生死不知。

這位豫州刺史的心情又是忐忑又是興奮,麵上斥一聲「無恥匪類」,即刻下達指令,著令距離蒙城不遠的靈璧將軍孫坤,帶兵剿匪。

卻說那孫坤世代為將種門庭,坐鎮於靈璧,養兵蓄銳,也是一方軍閥。

他與蒙城的樊卓一向不對付,隻是礙於其家世,往常奈何不得。

此前猝聞樊卓死訊,孫坤已覺驚奇,待接到刺史手令,孫坤看後啼笑皆非:「一群匪類,平常做些蟊賊勾當也罷了,竟敢公然占據城池,挾持公主,為非做歹,眼裡還有聖上天子,還有我孫某人嗎?!」靈璧大營中的軍師嶽鵬有些疑慮,從旁提醒:「將軍向與樊氏齟齬,刺史卻讓將軍去剿匪,會否有何不妥?」孫坤自負一笑,「能有何不妥?放眼陽平郡,除了本將軍帳下精兵,何來勇銳之師,除了孫某,何人敢與那群悍匪掰掰手腕?不過是樊卓一死,刺史無能人可用,也有求到我頭上的一天!」他誌得意滿,即刻命人去探聽蒙城虛實。

探子回報說:乞活賊霸占蒙城後在城內橫行無忌,花天酒地,一片汙糟。

孫坤輕蔑一笑,心道到底是匪,此時他們驟得富貴,正是鬆馳揮霍之時,必無防備。

立即點兵向蒙城進發,擬欲一逞英豪。

此時的蒙城,確實如靈璧探子所見的那般。

街頭巷陌劣馬飛馳,馬背上是卷著刀嗷嗷鬼叫的漢子,酒肆飯館坐無虛席,歪七倒八的是一個個摔盅砸碗的瘋子酒鬼,家家閉戶,人人心慌。

龍莽和簪纓坐在臨街的一座觀景高樓裡,望著窗外景象,雖說事情是他龍莽應承下的,此時看著,也覺糟心。

他麻挲一把臉輕嘆:「真成土匪了。

小娃娃,為了你口中的『小忙』,乞活的名聲都要毀在我手裡了。

」簪纓淡然彎唇,「我做買賣童叟無欺,事後大帥所得必超所值。

」龍莽哼哼一聲,不答腔,反瞥簪纓手腕。

她此日穿的是大袖襦衣,遮住了手背,乞活帥挑起眉,意味深長問:「好了?」簪纓難得在心裡罵了一聲,收起淡笑,亦不答腔。

龍莽見她這個模樣,越發想逗她,「我有個妹妹……」話才開頭,這時候隼報送來,簪纓展紙一看,目透明光:「魚上鈎了。

」龍莽聞聲收心,抹了把臉站起。

這一站,氣勢立馬不同,向窗下的長街吼道:「別他媽耍了,來活了!」孫坤傾巢出動,氣勢旦旦而來,不止為了立功,還因聽說接掌蒙城的宜昌公主,是位有財有貌的無雙佳人。

雖說她今日落在賊匪手裡,必是給糟蹋了,但美人何辜,他去英雄救美,獻上些殷勤也是好的。

誰知才在城外列開陣勢,孫坤部曲就被四麵埋伏的伏兵一擁而上。

孫坤腦子懵登的空當,麾下陣腳已亂,一騎黑馬勇猛無匹地陷陣,手揮長刀,沖他而來,孫坤力不能敵,當場被擒。

首領被製,餘眾很快潰不成軍。

這場聲勢浩大的奔襲,不出半日,便草草收場。

當孫坤悲憤無比地被捆成粽子提入城中,看清了一位容貌姣艷的少女同擒他的人站在一處,很快反應過來。

他自詡英雄一世,一朝毀在女子與小人之手,不可思議地叫道:「宜昌公主,你竟和土匪合夥!你、你、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啊!」簪纓聽起來好笑,「誰為兵,誰為賊,還不好說。

」她轉頭施令,「王首領,如今靈璧已空,速速領人去搜查,看看彼城軍營中,可有州府與這位孫將軍的信件往來。

」她此時的身份還是「公主」,一旦找出信件,證明孫坤是受了劉刺史的指使來攻蒙城,她便可以反咬一口,指認劉樟對她意圖不軌。

物證有了,而龍莽此前收了人錢財買她性命,更是實打實的人證。

那對府君夫婦算來算去,卻萬萬不會想到,乞活帥會臨陣倒戈。

隻要她將這樁事的前因後果往京中一報,到時候無論是劉樟,還是樊氏世族,就都得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簪纓令人將孫坤暫且收押。

龍莽則歸攏部下,清點傷員,將所俘的靈璧官兵甲胄裝備全部搜刮過來,簪纓看在眼裡,沒有言聲。

乞活軍就地在城中休整了一夜。

到了次日,王叡果然從靈璧城孫坤的住所,找到了劉樟的親筆信。

那信尾之處,有「事關絕密,覽後即焚」八個字。

然而孫坤聽從軍師之言,留了個心眼,提防刺史拿他做文章,並未燒信,秘密地保管起來。

如此反倒成全了簪纓,拿到了二者互通消息的證據。

龍莽見這裡沒他的事,便要帶兵撤走。

走之前不忘跟簪纓提醒一句:「莫忘了,跟大司馬提一提乞活。

還有許我的糧,我的馬,可不要差賬。

」簪纓目光微微閃動,沒有應諾,反喚住他:「大帥且慢。

大帥是真心想入北府軍?又如何確定我便能說動大司馬?」龍莽心道這不是廢話麼,好歹看在這幾日與簪纓共事,觀感不錯的份上,沒有粗魯地帶出髒字兒,隻說:「你同大司馬兩家是世交,情同舅甥,這層關係大晉還有誰不知道?就是大司馬為替你出氣,斷去廢太子一臂的事,也傳——」他說到斷臂二字,神色忽變,話音頓止,不再說了。

簪纓慢吞吞地說:「其實若想殺北胡,何用舍近求遠,我現有一法,大帥可以參詳參詳。

」龍莽本已要走了,聞聲問:「什麼?」簪纓輕斂一袖,不急不徐道:「如今靈璧已空,成了無主之城。

大帥與其回濉水,何如就此占了靈璧?待豫州換了青天,我會想辦法讓此事過了明路,此後大帥便可在城中經營,豈不好?」「我要靈璧乾什麼?給你看家護院?等會兒,」龍莽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眉心驟然一折,直直盯著簪纓。

「你,從打一開始,就沒想過替我引薦給大司馬。

」他的聲音已經沉了下去。

簪纓與之對視,卻笑了,水亮的眸子裡,終於透出不讓須眉的鋒芒。

她當然沒想過,從一開始就沒想過。

小舅舅手底下不缺能人,她缺;小舅舅為了她能讓出救命藥,她也可為他以命相酬,但卻不能隻為他而活,她也有自己的事想作為。

簪纓仰起秀頸,注視龍莽道:「我從揚州一路行來,見京畿之地國泰民康,而一出徐淮,便漸有小隊胡騎襲擾邊鄙田莊之事,屢禁難止,百姓深受其害,豫州境內,尤為嚴重。

「豫州的亂象,大帥在此紮根多年,必也深知。

既然官府不作為,那麼我來。

「我身邊幕僚出一主意,可招募民間武裝力量,統一管理,再小股分隊,分散駐守至每一個郡縣田莊,仿斥侯軍製,在各地之間設置負責聯絡的探子,一地有胡兵入境,則火速報信,四鄰來援,最大程度保護百姓與田糧。

」這便是小舅舅常年駐紮前線無暇分出精力去做,而她恰恰力所能做的事。

簪纓見龍莽沉吟不語,像是聽了進去,繼續遊說:「這個辦法沒什麼高明的,就是瑣碎,麻煩,費時,費錢。

但我有錢,」龍莽忽然笑出一聲。

簪纓眼神卻十分認真,「我有錢,隻要龍大帥願意同唐氏共襄此事,你要馬給馬,要錢給錢,我見貴部所用的鎧甲刀器多是戰場淘汰之物,甲多薄脆,刀多卷刃,我可以為乞活軍全部換新,便是打造出一支精銳之師也不在話下。

如此,對抗胡騎便是如虎添翼。

」龍莽眉間的戾氣不覺渙散,使勁揉搓兩下鼻子,沒吭聲。

簪纓卻不覺斂起眉峰,「我知道,大帥自負勇武,窩在鄉野許會覺得屈才。

可大帥既口口聲聲言有殺胡之誌,難道抵禦入侵鄉裡的胡兵,就不算殺胡了?」龍莽被問得心中一震。

再看這女子言語果決,哪裡是之前求他辦事時誠摯示好的姿態,明擺著是裝出來的。

龍莽終於捋清了前因後果,鬱悶地發現,這就是個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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