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裴清術說話總是不緊不慢,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著急。
老太太總嫌現在的年輕人太過急躁,不管做什麼都講究速度。
也不知道急著去乾嘛
尤其是她家那個小孫子。
所以對待裴清術,她總多幾分喜愛。
他這個年紀,非但不浮躁,反而還帶著一種無需歲月沉澱的穩重。
難得。
是樓上突然傳來的巨大動靜,打破了這冬日午後的閒暇寂靜。
老洋房很多年了,前些天下了場大雨,露天陽台的玻璃搖搖晃晃。
剛找了工人來修,也因為下雪而推遲。
老太太拍腿站起,要上樓。
嘴裡焦急念著:「忘了叮囑他們別去陽台那兒了,別是玻璃掉下來砸到了人。」
嘈雜聲還在繼續,保姆剛泡好了茶端過來。
裴清術往樓上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他伸手接過茶,禮貌道謝。
泡茶和做飯一樣,喝完,才算是對泡茶之人的尊重。
茶杯還在手上拿著,裴清術看見徐初陽抱著全身是血的蔣杳急急忙忙跑下樓。她痛苦皺眉,倚在他的肩上。
嘴裡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徐初陽,徐初陽。」
他溫聲安撫她:「別怕,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他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將她嚴實包住。
身材纖細的蔣杳在他懷裡,像個精致的娃娃。
他抱起她,並不費力。
裴清術看著那輛黑色的suv開走。
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讓他稍有察覺,總之,不是特別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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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將麻將桌拖到了陽台,明顯進行到一半的牌局,此刻滿是碎玻璃。
而頭頂那一片巨大窟窿似乎在無聲述說,那些碎玻璃的來源。
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林琅無聲站在那裡。
那雙空靈到,好像沒有太多東西的眼睛。
此刻連最後一點情緒也被連根拔去,從她的眼裡,從她的身體裡。
徹底拔出。
她什麼都沒說。
一句話也沒有。
如果不是偶爾,她手臂的血液滴落。現在的她,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因為太安靜了,所以沒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出來。
哪怕是緩過勁之後,也隻是在關心蔣杳。
「蔣杳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那麼大一塊玻璃,就這麼砸了下來。」
「就別瞎擔心了,有徐初陽在,他是不會讓蔣杳出事的,也不會舍得讓她出事。」
大約是因為提及到了徐初陽,所以眾人的注意力才會短暫分給林琅些許。
同情或許也有,更多的,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戲。
看一個感情小醜被玩弄感情又被拋棄。
以替身的身份。
等到視線落在她身上時,才驚覺原來站在旁邊的林琅也受到了波及。
沒有得到及時止血,白色的外套早就被鮮血染紅。
她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隻是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不喊疼,也不哭。
像沒知覺的機器人。
那些眼神也逐漸變了味。
是嘲弄吧。
林琅視若無睹。
她忽略掉他們的眼神。
雜亂的人群,她的視線,精準的落在樓梯口。
那個剛從樓下跑上來的男人身上。
那個總是一身佛性,乾淨到連靈魂都不帶任何顏色的男人。
林琅暈倒了。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醒的時候,胳膊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了。
稍微動一下,都有種撕扯的陣痛。
沒法起身,隻能老實躺著。眼神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自己是躺在病房裡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沒有聞到那股讓她不喜愛的消毒水味。
而是淡淡的清香。
淡,卻厚重。
普魯斯特效應會讓人在聞到某種氣味時,開啟當時的記憶。
林琅想起很多年前,外婆和她在清佛寺的那段日子。
外婆的身體其實很久之前就不行了。
但她一直努力堅持著。
她總是擔心沒人愛林琅,擔心自己離開後,林琅就真的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佛像前的蒲團,見證了無數個日夜,外婆最誠懇的祈求。
祈求她的小琅,平安順遂,有人疼愛。
別隨了自己,也別隨了她媽媽。
可是。
可是啊。
如果她能知道,現在的林琅好像在走她們的老路,她會難過嗎。
林琅看著天花板發呆。
她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可能什麼都沒想。
病房門被推開,來人應該是怕吵醒她,所以動作放到最輕。
隨著門開,走廊外的燈光映照進來,和屋子裡的暗糅雜在一起。
仿佛混沌不清的灰。
林琅看著來人。
將病房門關上,對上林琅的視線,裴清術動作稍有停頓。
見她醒了,在征求過她的意見後,他將床頭燈開了一盞。
即使她的回應,壓根不算回應。
僅僅隻是無聲垂下眼。
粥是專門讓家裡的阿姨熬好送來的。
「傷口不算大,不過還是縫了幾針。藥效過去後可能會有點疼,實在忍不住的話,我讓醫生給你開一片止疼藥。」
裴清術走過來,將病床上的桌板支好,盛好了粥放上去。
他看到她包著紗布的右手。
「我讓家裡的保姆過來,這些天,她會負責你的飲食起居,你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總能讓林琅想起清佛寺內的那個年輕主持。
她不說話,隻是看著天花板。
好像那裡有什麼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
「你喜歡我對吧?」
她的聲音分明不大,卻好像打破了一切的平靜。
病房內的平靜。
他心裡的平靜。
從裴清術第一眼見到她。
再到之後,每次麵對時,總會閃躲的眼神。
他的確是個把分寸感看得很重的男人。
因為是好友的女朋友,所以他對這樣的自己厭棄。
但喜歡是一種自主產生的情緒,沒法控製。
所以他隻能控製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才是萬物滋生的沼澤地。
裴清術身形微動,因為那隻被林琅握住的手。
林琅用掌心去熨帖他的掌心。她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輕聲問他:「裴清術,要和我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