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1 / 2)
李嫵的醉意頓時清醒大半。
「誰來了?」她蹙眉看向素箏,一時懷疑是不是自己醉糊塗了。
「陛下!陛下來了。」素箏言辭鑿鑿,滿臉緊張:「帶著一隊侍衛騎馬來的,門房與安杜木稟報,安杜木一眼認出來,不敢怠慢,連忙告知奴婢,奴婢這才急忙來尋主子。」
見李嫵還一副睡迷糊沒反應過來的模樣,素箏急急又道:「老爺也醉著,醉得比主子還厲害,怕是無法待客。奴婢自作主張,讓婆子先將小殿下牽到前廳,小殿下與陛下說說話,也好拖些時間。主子,接下來該怎麼辦啊?」
素箏這麼說了一通,李嫵的大腦也逐漸冷靜。
她撐著身子坐起,額角還有些墜墜的暈,今日那幾壇子新豐酒實在醉人,長指按了按額頭,她嗓音還透著幾分慵懶:「他來作甚?」
「奴婢也沒敢問,但看帶來的禮,大概是前來恭賀喬遷之喜?」素箏猜測著。
李嫵輕輕哼了聲:「我又沒下帖子邀他,他主動上門賀哪門子喜。」
說著又掀簾往外瞧了瞧,見窗外一片沉沉昏暗,眉心皺得更深:「這個時候過來,城門怕是都關了,他哪裡趕得及回長安?」
素箏唇瓣動了動,心說陛下這壓根就沒打算趕回去吧?
麵上卻不顯,隻垂著手問:「那奴婢是伺候主子梳妝,還是……」
「我父親還起得來麼?」
「怕是難。」素箏道:「主子您中午和兩位少夫人,三個人喝了一壇半的酒,老爺和兩位郎君就喝光了三壇子……」
聞言,李嫵坐在榻邊,陷入沉默。
距裴青玄八月裡在宮裡說放過她,已過月餘,這段時日,他倒信守承諾,的確沒再來打擾她——上次去李府那回,他是與父親商量正事,麵也沒碰上,倒也算不上糾纏。
可他此番前來,又是何意?
見孩子?昨日孩子就進了宮,他完全可以昨天見。
見父親?可他要見父親,該去李府拜訪才是。
登門祝賀?那大可不必,他們又不是什麼好聚好散的和離夫妻。
「主子?」素箏輕輕喚著。
李嫵回過神來,抬手將耳畔一縷烏發撩到耳後,起身道:「替我梳妝吧。」
到底是皇帝,既已登門入府,大喜的日子,她作為主人總不能將人往門外轟,且看看他到底要耍什麼把戲。
***
前院大廳裝潢得格調高邁,軒麗大氣,一水兒的小葉紫檀家具,堂前正中掛著一副八尺長的《奇峰白雲圖》,一派天高雲淡詩意遠的韻味,左右掛著龍鳳飛舞的對聯,上聯曰:山靜日長,時與此中得佳趣;下聯:天心水麵,更從何處問真源。[1]
此刻廳堂內燈火明亮,茶香裊裊,一襲玄色暗雲紋錦袍的俊美男人坐於客座,神情和煦地望著麵前一襲簇新紅袍的小兒郎:「倒是許久沒看到你穿這樣鮮亮的衣袍。」
「今日是喬遷的大喜日子,阿娘說要穿的喜慶些,特地給我做的新衣服!」裴璉今日本就高興,沒想到晚上還能見到父皇,真是喜上加喜,一張小臉都紅撲撲的:「阿娘今日也穿了條紅色裙衫,還戴了花,塗了胭脂,可好看了!」
裴青玄聽著孩子的話,眼前不禁想著李嫵穿紅裙塗胭脂的模樣。
記憶裡她也鮮少穿大紅大紫的鮮亮顏色,尤其在永樂宮那幾年,每日穿些淡雅的素色衣衫,尚宮局送去的時興布料和精美首飾,她大都掃過一眼,就叫人收進庫房,並不穿戴。
其實她氣質雖清冷,但骨相優越,穿素色清麗溫婉,穿艷色嬌媚明艷,如何都好看。
「父皇?」
孩子稚嫩的話語喚回裴青玄的思緒,
他定神,對上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怎麼?」
「我這件新袍子是阿娘給我做的!」裴璉難掩驕傲地挺了挺小月匈脯,今日新袍子穿上身,他就與每個人都說了一遍,這可是他阿娘親手做的,世間獨此一件!
裴青玄垂眸,視線再次落在那件紅袍上,又伸手扌莫了下衣領的針腳,嗓音淡淡:「你阿娘也跟朕做過衣裳。」
裴璉詫異:「真的?」
「朕騙你作甚。」裴青玄看著這小子春風得意的模樣,忍不住屈指敲了下他的額頭:「做了件貼身的裡衣,可比你這外袍要細致多了。」
盡管那件裡衣上身沒多久,就崩開了線,後來她跑出宮外,那件破了的裡衣至今還放在櫃中。
「好吧。」原來阿娘給父皇也做過衣衫。裴璉撇了撇唇,收起炫耀的心思,又轉過臉朝外看了看:「天都黑了,阿娘怎麼還沒來呢?我肚子有些餓了,父皇呢?」
「還好。」裴青玄道,一雙漆黑狹眸也與裴璉一般直直望著外頭。
一旁守著的安杜木和石娘倆人麵麵相覷,隻覺這一幕實在太不可思議——主子消失這五年,不但有了個孩子,而且還是與當年在幽州那位氣勢十足的貴人所生。
現下長相相似的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望著廳外,出眾容顏皆如玉石雕就般,一塊望母石,一塊望妻石。
眼見桌上的茶水都涼了,卻遲遲未見主人的身影,廳堂裡伺候的奴仆們皆垂著腦袋,大氣不敢出。
裴璉也悄悄扯了扯裴青玄的衣袖,小聲道:「父皇,阿娘她是不是還不想見你啊……」
若她真的拒而不見……
裴青玄薄唇緊抿,舌根隻覺一片苦澀蔓延。
剛要開口,便聽廳外傳來奴仆的請安聲:「拜見夫人。」
「是阿娘來了!」裴璉扭著腦袋,激動地揪著裴青玄的袖子:「父皇,你快看。」
裴青玄背脊微僵,不知為何,明明是朝暮思念的人,真到了能見到的這一刻,忽的生出幾分近鄉情怯。
裴璉已高興地跑上前去:「阿娘,你來了。」
「嗯。」
很輕很輕的一聲,卻如夏夜裡最溫柔的風,絲絲縷縷鑽入耳中。
裴青玄眸光輕閃,搭在膝上的手指也不禁攏緊,緩緩轉過臉。
廳堂左右兩側的綠波明月繡花燈燭光亮起,透過燈紗有一種煙霧般朦朧的溫柔,而在這朦朧光影下,李嫵身著煙霞色衫子,下著月白色泥金襦裙,雙珥照夜,煜煜垂暉,雲髻峨峨,櫻唇灩灩,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清艷風韻。
她低著眉眼與裴璉說了兩句,便抬起頭,靜靜朝著他這邊看來。
時隔月餘,兩道視線在秋夜微涼的空氣中碰在一起。
看著她那張嬌柔明麗的臉龐,裴青玄呼吸微窒。
像是一朵全然綻開的花朵,肆意綻放著屬於她的美。不似少女時期的青澀稚嫩,現下的她已然盛放,艷冶柔媚,窈窕無雙。
明明離著這樣遠的距離,他卻好似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這香氣是他夜裡安睡的良藥——自她離宮,他無一日得以安眠。甚至在深夜失眠時,想到裴璉那小家夥躺在她身側安睡,恨不得取而代之。
他在看李嫵時,李嫵也在看他。
相較於離宮那日的形銷骨立,憔悴不堪,現下他稍微有點人樣,隻麵色還差些,整個人好似籠在一團灰蒙蒙霧氣裡,頹然又失意。
李嫵稍稍定神,謹記自己現下已經將他忘卻了,隻當作尋常客人,或是尋常前夫招待就好。
「不知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她牽著裴璉上前,施施然行了個禮:「臣女拜見……」
「朕乃微服出來,阿嫵不必多禮。」
他說著,下意識想伸手去扶她,李嫵往旁退了半步,避開了:「多謝。」
伸在空氣中的手微微僵了下,而後默默收回,放在唇下咳了聲:「朕今日登門,是替母後來送賀禮。」
李嫵聞言,微微仰起瑩白臉龐,眉心輕蹙:「替太後?」
裴青玄頷首,抬了抬手指,示意她看對麵桌上堆成小山高的禮物:「母後聽聞你搬來東鄉,本想親自恭賀你喬遷新居,可她晨間忽感不適,便讓朕替她走一趟。」
男人語氣淡然,李嫵心下暗道,這漏洞百出的謊話騙孩子還成,與她瞎扯什麼。
「那真是有勞陛下了,大黑天的還辛苦你跑到這鄉野之地。」李嫵說著,見麵前之人眉梢微挑一臉興味地說「不辛苦」,忽的意識到自己話中嘲諷太明顯——照理說她若真忘記他,不該是這副語氣。
麵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再迎上他那洞若觀火的目光,李嫵險些有點裝不下去。
她悻悻偏過臉道:「我父親午間貪杯,現下還在屋裡歇息,無法出來恭迎陛下。現下時辰也不早了,陛下賀禮既已送到,還是早些回去吧。」
倒是沒料到她的逐客令下的如此之快。
裴青玄薄唇微啟:「阿嫵也知朕是大老遠過來,連坐下喝杯茶都不行?」
李嫵瞥過桌幾上的殘茶與未曾動過的糕點:「不是已經喝了茶?」
說著,她雙眸平靜望著他:「夜裡喝多了茶,當心睡不著。」
「阿嫵這是在關心朕?」
「……」
李嫵嘴角扯了扯,不等她開口,又聽男人道:「喬遷之喜,討杯薄酒,總不過分?」
對客人自是不過分,可他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嫵才不上他的當。
「還請陛下見諒,老父醉酒,無法前來待客,我們孤兒寡母的,深夜也不方便招待男客。」她不緊不慢說著,瑩白臉龐掛著疏離而不失客氣的淺笑:「改日吧,改日太後娘娘身體康健些,我讓璉兒親自送些果子釀成的果酒給她,陛下若想喝,去太後那邊喝也是一樣。」
來的路上,裴青玄就聽路人在議論東鄉來了個有錢寡婦,現下又聽她親口說著「孤兒寡母」,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真恨不得上前捂著她這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將人按在腿上揍一頓。
兩廂對峙間,一聲軟糯乖巧的嗓音響起:「阿娘,孩兒肚子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