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有人不斷的叫她的名字。
「薔薔!薔薔!薔薔!」
她睜開眼,滿頭大汗。
昏聵的房間灰蒙蒙一片,她反應不過來。
這是哪裡?
現在又是什麼時候?
她在……乾什麼?
周慧撫去她額頭的汗,眼裡滿是作為一個母親的心碎。
「薔薔,起來吃點東西。」
向薔仿佛一株乾涸的植物,她張了張嘴,發現喉嚨像被風乾了一樣,很難發聲。
嘗試了好幾次,聲帶終於有了力量。
她說:「我不餓……我想再睡一會,我有點累,媽媽,我有點累……」
「別這樣,吃點東西好不好?」
向薔往被子裡縮了縮,呆滯的盯著一個方向看。
周慧說:「媽媽去給您煮點粥。」
她不回答。
周慧溫柔的撫扌莫她臉龐,「會好的,薔薔,會好的。」
她還是不回答。
但後來周慧把粥端過來,向薔還是吃了一點。
她想讓周慧別哭,可這句話像梗在喉嚨口的魚刺,一動就紮得人生疼。
那是葬禮的最後一天,但向薔不知道,她躲在自己床上,沉浸在夢境裡。
這次叫醒的不是周慧,而是林如梅。
她一襲喪服,熬了幾晚沒睡,眼睛腫成雞蛋,血絲密密麻麻布著,一進房間,把靈堂裡的香燭味帶了進來。
這種味道猶如毒素,快速侵占她的身體感官,向薔的心跳快起來,她再也沒辦法當一隻鴕鳥了,再也沒辦法了。
林如梅看著臉色慘白的她,話還沒說出口就哭到快暈過去。
薑懷明一把把人摟住,沉聲道:「薔薔,今天臨澤要走了,你和我們一起去送送他。」
走了。
走了……
向薔回味著這兩個字。
明明不久前還在和她一起看風景聊天,他還抱她了呢。
他要去哪兒?
要走去哪兒?
薑懷明看著向薔癡癡呆呆的樣子,扛了幾日,長出許多白發的他這一刻再也扛不住。
他支撐住林如梅,抹去自己的眼淚,重復道:「薔薔,你要和我們一起去。臨澤一定想最後見你一麵的。」
向薔緩緩抬起眼,像是終於明白了這一天的重要性。
她淡淡道:「好,那我……我……媽,我衣服呢?」
周慧拿過邊上外套,給她穿。
薑懷明扶著林如梅退出了房間。
向薔像過去幾年每一天的清晨一樣,起來洗漱,準備去他家。
她想,接下來是去他家蹭個早飯,然後是幫他倒水餵藥,做手足按摩。
走出自家院子,她看到這麼熱鬧的薑家,突然輕輕啊了聲,沒頭沒尾地說:「他不用吃藥了。」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
賓客本來在嘰嘰喳喳的講話,看到她,大家頗有默契的靜了一瞬,接著又交頭接耳起來。
向薔走到客廳門口時停頓了一下,她往裡看了一眼。
灶台上堆滿了食物,蒼蠅三三兩兩。
客廳邊上的房間是季臨澤的房間,房門打開著,書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沒了,變成了一些元寶之類的冥物,他的床也被清空了,隻剩一個空空的床架子。
仿佛他從未來過。
她沒有進去,跟著周慧去了大廳。
多傳統的民間喪儀,花花綠綠的花圈堆滿了屋,一對紅燭沒日沒夜的燃燒著,音響裡循環播放著她叫不上名字的歌曲。
刺得她的耳膜一跳一跳。
她環顧完這一切才不得不朝那個位置看去。
季臨澤還是那個季臨澤,白皙的皮膚,俊俏的麵容,甚至這一刻的他比過去幾年看上去都要光彩奪目。
林如梅給他買了一套西裝,裡頭搭的是白襯衫。
這是向薔第一次看他穿西裝,她從前以為他第一次穿會是在他們的婚禮上。
向薔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
她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眉眼,睫毛,沒有血色的嘴唇,曾經她親過無數次的嘴唇。
如果人真的有靈魂,那他現在在想什麼呢?
他看到這滿屋傷心的人會不會有點後悔為什麼不能再堅持一下呢?
會後悔嗎?
向薔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不了解他了。
坐在邊上哭喪的長輩邊哭邊訴說著他的一生。
說他三歲就聰明不得了,會識字數數。
說他上學後一直名列前茅,是家裡的希望。
說他為人謙和有禮,又幽默孝順。
說他這麼走了,讓他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
向薔想,不還是得活下去嗎?
她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十一點半,要出發去火化。
照片是林如梅捧的,棺材是年輕力壯的男人抬的,傘是薑懷明撐的。
她隻能站在角落目送他離去。
結束了吧?
向薔要回去,卻被林如梅叫住,她說:「薔薔,送送他。」
向薔說好。
她跟著上了車,路不夠平,一路晃得不行。
有個親戚坐在床邊撒米,說是要指引回家的路。
向薔突兀地問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那個撒米的人一怔,看向林如梅,表示自己不知道怎麼回答。
坐在向薔身邊的林如梅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
向薔沒有再問了,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沿路的景色。
快要入夏了吧,風是熱的,讓人喘不過氣。
可不對啊,前幾天明明還是溫柔的春天。
她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一路都在糾結。
簡直比她過去做過的奧數題都難。
他最後的吊唁靈堂被安排在十號廳,殯儀館的人一天不知道要走多少次流程,冷冰冰中帶著一絲違和的虔誠。
鞠躬。
默哀。
家屬最後見一麵。
好不容易緩過去的林如梅,在這一刻像瘋了一樣喊起來鬧起來,她緊緊扒著棺材,手指摳出了血。
「臨澤!臨澤!你讓媽媽怎麼辦!媽媽恨不得代你去死啊!臨澤!臨澤!臨澤!求求你們了,再讓我看一會!求求你了!不要這樣對我兒子!他讀書很聰明,從小到大很聽話,他乖的不行,為什麼要讓他這麼遭罪!為什麼啊!!!!」
工作人員也見慣了這種生死離別,冷靜的讓其餘家屬拉開林如梅。
邊上的親戚也哭。
她們說:「如梅命太苦了,臨澤那麼好的孩子……唉!」
她們說:「你們可能不知道,臨澤是自己選擇走的。」
「啊?怎麼說?」
「別和別人說啊,如梅不讓說。說是早上去看他,發現床上都是血,掀開被子一看,手腕那裡……唉。」
「這孩子,造孽啊。」
渾渾噩噩了幾天,向薔終於有了一絲回歸現實的感覺。
她站在角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起來,短短幾分鍾便汗流浹背。
她想抓住點什麼支撐自己,但周圍空盪盪的,連個扶手都沒有。
林如梅哭天喊地的聲音回盪在廳裡,讓她頭皮發麻。
她用了好一會才消化完他們的話。
她想起那天。
他的笑容,他的玩笑話,他親昵的稱呼。
原來,是道別。
多自作主張的道別。
他可真了不起啊。
他一點都不後悔吧。
真是個混蛋啊。
混蛋。
所以他真的要走了。
向薔咽下身體裡翻滾的情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拚命回想,自己還有什麼沒做?
在那道鐵門緩緩拉上時,她終於想起,他們還沒有說再見。
但是她嘴巴剛張開,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隨之崩塌。
意識逐漸分散,猶如落在水麵上的點墨,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一點點被抽離捏碎。
聽覺消失前她聽到周圍擁上很多人,焦急的叫她名字。
其中似乎夾雜著季臨澤的聲音。
她使勁去聽,希望從中剝離出他的聲音,但是每次快成功時一切都會回歸原樣。
她隻是想問問他,憑什麼這麼對她。
她還沒做好準備。
他憑什麼這麼對她。
季臨澤,你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