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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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失去季臨澤。

這天是二零一七年五月的一天,是極其平凡的一天。

天微微亮時,向薔還在做夢。

夢在延續昨天的溫情,他們一起做飯相互拌嘴,一起談天說地,夢裡他的掌心乾燥溫暖,貪婪地撫扌莫她臉龐,他低低呢喃她的名字,道不盡的柔情。

但就在這一刻她的心猛地一跳,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氣涼薄。

向薔抱著腦袋大口大口的喘氣。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她卻聽到隔壁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臨澤!」

是林如梅的聲音。

如同尖刀刺破黎明,悲哀的尾音久久回盪。

向薔晃了晃身子。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她知道這種撕心裂肺預示著什麼。

她鞋也來不及穿,朝那個地方拚命的跑,拚命的跑,好像隻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她就能如電視劇裡的主人公一樣,抓住命運的尾巴。

可真來到他房間門口,她卻不敢進去了。

激烈快跑後,心髒瘋狂的跳動,喉嚨口泛上一陣血腥味,連帶著腿開始發軟。

小小的房間裡,白熾燈靜靜照著,偶爾斷觸跳動,晨曦微光如同一縷紗帳,緩慢的從那個窗戶飄進來。

一切都太安靜了。

哪怕林如梅哭得不能自己,薑懷明低低抽噎。

這一切,仍然太過安靜了。

季臨澤就躺在那兒,宛如過去無數個清晨睡著一般那樣。

隻是又很不一樣。

此刻的他看起來眉宇放鬆,像是終於得到了解脫。

向薔沒有走進去,她隻看了幾眼。

她沒有哭,也沒有發瘋,她和這個安靜的早晨融為一體。

她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盯著那顆玉蘭樹看。

它的花期到了,花瓣開始發黃蜷縮。

天地變化,太陽一點點升起,風從南而來在北散去,吹晃了她的影子。

周圍鄰裡都聽到了林如梅的哀鳴,他們很快從四麵八方趕來,熟稔的操持喪事。

哪怕走進走出搬東西不方便,也沒有人讓向薔讓一讓。

真到這一刻,林如梅比他們想象的堅強,還能配合大家。

而大家,好似都早就準備好了季臨澤會走。

這種喧鬧的感覺終於拉回了向薔。

她扶著門框站起來,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發絲淩亂,眼神呆滯,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她緩緩看向周圍的人。

右前方是李嬸嬸,喜歡給她和季臨澤吃粽子糖的李嬸嬸。她一把年紀卻精神很好,黑色發箍將她的頭發攏得嚴絲合縫,一向笑眯眯的她此刻也在笑,但又不是那種笑。

左手邊是廖叔,在菜市場賣豬肉,碰上鄰裡去買,總能便宜個幾塊錢,他一身腱子肉,此刻在幫忙搭棚。

再遠一點是徐姥爺,他九十歲了,駝背,拄著拐杖,每次隻能邁開一點點步伐。他站在角落抿著掉光牙齒的嘴巴,一言不發地聽別人說話。

他真的死了嗎?

死亡,這麼簡單嗎?

向薔後背出了冷汗,周遭的一切如同電影中的時光流逝,飛速旋轉,她快看不清這裡的一磚一瓦。

「薔薔!」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猛然清醒,抬頭看去,是爸爸和媽媽。

她的瞳孔終於可以聚焦。

周慧紅著眼眶,疾步走來。

她心疼地扶住向薔,雙手不停在她雙臂上揉搓,看到她赤裸的雙腳時,周慧眼淚掉了下來。

她說:「先跟媽媽回去,我們去把衣服鞋子穿好。好不好?」

棚子搭起來了,明媚的天空被隔絕,許多小方桌快擠滿院子,房子的大廳清了出來,租借的棺材被抬了進來。

向薔有種靈魂要被抽出體內的混沌感,她朝周慧點了點頭,又徐緩啞聲問道:「幾點了?」

「快九點了。」周慧說。

時間真是不等人啊。

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將近四個小時了嗎?

她期盼的十年後就這麼到來了嗎?

長大是什麼?

是大人們口中順利的大學畢業,工作穩定,婚姻幸福,兒孫滿堂。

是這樣嗎?

為什麼長大,也包含生死離別。

一切就這樣輕易的結束了嗎?

過往種種是真實的嗎?

向薔一直在想,一直在努力分辨這到底是現實還是虛幻夢境。

她麵無表情的跟著周慧回了家,周慧給她灌熱水洗腳,給她找衣服穿,向父去了季臨澤家幫忙。

兩家實在挨得太近了,即使關上門窗,季臨澤家那種喧囂悲戚的聲音還是會悉數飄進來。

向薔問周慧:「是誰在哭?」

周慧給她拿了件黑色外套,回答說:「是臨澤的姑姑姨媽們。」

「哦,我記得她們,她們差不多兩個月會來一次,每次來都會買很多水果和牛奶。他不愛喝牛奶,最後都是我喝掉的。蠻奇怪的,純牛奶,沒有什麼添加劑,他怎麼還是不愛喝呢,明明不是巧克力牛奶。」

向薔穿好外套,對著長鏡照,她說:「這件外套還是大學時買的,我好像很久沒買衣服了。他也是,他以前其實還挺會打扮的,他等會會穿新的衣服嗎?」

周慧忍著眼淚,但是哭腔掩蓋不住。

她咽著喉嚨說:「會的。」

「誰給他買?」

「如梅會買的。」

「那就好,小林阿姨應該知道的,他最喜歡乾淨的顏色了。」

「會的。」

向薔走到房間窗戶那兒,她曾站在這裡朝他那邊看過無數次。

偶爾她刷題到很晚,在窗戶邊呼吸新鮮空氣時,會碰見也失眠的他,他就在院子裡散步,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到深處便倚靠在水池邊上,一會抬頭看月亮,一會轉手中的筆。

她試圖引起他的注意,撈起手邊的橡皮砸他,一次都沒砸中過,第二天再屁顛顛的過去撿橡皮。

後來他使壞,故意把她的橡皮藏起來,然後在學校,路過她教室時,透過窗戶砸她。

那是什麼時候?

哦,是初三說了他和李琳琳的事情後。

因為他這種惡作劇,同學們學狒狒學得更像了。

想到這裡,向薔嘴角緩緩掛起一個弧度。

那時候,真是懵懂又熱烈啊。

再看眼前,向薔的笑很快消失。

現在已經不是那時候了。

周慧站在她身後,看著女兒微微晃動的身影眼裡噙滿了淚,閉了閉眼,淚珠滾滾而下。

向薔不知道,她仍看著那邊,迷茫地問周慧:「媽,我要過去嗎?」

周慧說:「你想過去嗎?」

向薔說:「可我是他的誰?我過去了然後呢?」

向薔往後退了兩步,拉上窗簾,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但春光見縫插針的透進來,如刀背反光,一條細細長長的光線晃在木地板上。

向薔覺得刺眼,她很認真的把窗簾拉好,不放過每一點縫隙。

終於塑造好個牢籠後,她恍惚了一上午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絲放鬆。

她走到床邊,脫去周慧給她穿上的鞋和襪子,要躺下時,想起還有外套,又坐起來把外套脫了。

她縮進薄被裡,把頭深深埋進去。

過了會,她說:「媽,有沒有厚一點的被子,我好像有點冷。」

周慧捂著嘴,哽咽道:「有,有,媽給你去拿。」

因為向薔一直住這裡的原因,周慧也會月月回來,給她收拾下屋子,給她塞點錢。

她從櫃子裡翻出兩個月才收起來的冬被,捧到向薔床上,輕柔的給她蓋好。

她問向薔:「薔薔,現在好點了嗎?」

向薔悶悶的聲音從棉花縫隙裡傳來。

她說:「嗯,好多了。媽,我要睡一會。」

「好,好……你睡吧,媽媽在樓下,媽媽守著你。」

裡頭沒聲音了。

周慧給她帶上房門,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周慧的抽泣聲再也克製不住。

向薔睡得很沉。

家裡的棉被和季臨澤家的是一樣的,母親總是說外麵的被子不好,她們信奉自己彈的是最好的。

那時候周慧會約著林如梅一起去彈棉花。

周慧說:「要多彈幾床,以後給薔薔嫁人用。」

林如梅說:「那我也多彈幾床,給臨澤結婚用。」

向薔記得季臨澤床上的味道,他的被子總有種乾燥的陽光味道,他睡久後,上頭還有他的味道。是沐浴露淡淡的清香,是他自身的清爽香味,還有隨著年紀增長,自然而然湧出的少年荷爾蒙味道。

她周末喜歡在他床上睡午覺,她才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想。

而他每次都會睡在客廳的藤椅裡。

他縱容著她的驕橫跋扈,也小心翼翼守著她的天真爛漫。

還有什麼呢?

諸如此類的事情,明明還有很多啊。

向薔在夢中緊緊皺著眉,她拚命回憶,終於又想起一些那時候的事情。

他們從前秋遊,不是一個班級,坐的不一樣的大巴車,當兩輛大巴車並排時,她無疑中轉頭,看到同坐在床邊的季臨澤也在看她,她沖他飛了個香口勿,他低低笑著。

他們有次運動會,是高中的時候,季臨澤報了長跑,跑完明明很渴就是不喝水,放學回去,他搶過她的不健康巧克力牛奶喝了個精光。

還有一次,八百年不會痛經的她因為高考熬夜太狠,那個月痛得死去活來,她一個短信,他立刻從鄉下坐車過來,美名其約來看看她的新家,然後給她揉了一下午肚子。

那些畫麵如同走馬燈一樣閃過腦海。

伴隨著隔壁斷斷續續的哀歌。

向薔陷在那些回憶裡,她心底有個聲音在逐漸破土而出——這裡才是現實吧?

她一抬手就可以牽到季臨澤的手,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的身影,這樣的世界才是現實啊。

對,這樣的世界才是現實。

掙紮過後,她安心的往下陷。

但卻在這時候,那個世界的天際被掀開,空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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