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二零一六年跨至二零一七年,他記憶清晰的日子屈指可數。
因為臥床太久也出現了皮膚病變。
他沒什麼反應,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
看著繁花凋零,綠葉鬆動,春去秋來,落葉歸根,再到大雪紛飛。
從小到大,下雪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這一年的雪罕見的大,像要將這個世界掩埋一樣。
向薔陪他一起看雪,她知道他沒辦法聽懂她的話,或者是壓根就沒有聽。
但是她忍不住說一些什麼。
也是難得有這樣的閒心。
向薔坐在書桌前,手撐著下巴,望著窗外鵝毛般飄下的雪花。
她說:「零二年下過雪你記得嗎,那時候我們幾歲來著,哦,十二歲。那時候我們兩個班級有節體育課是重疊在一起的,出去玩,班裡同學都瘋了,不知道是誰抓了雪球往我領子裡灌,你也是,不知道你從哪兒突然冒出來,一把推開別人幫我抖雪,你說我前幾天感冒剛好,罵別人是不是玩笑開太過分。」
「哎呀,你那時候是真帥啊,我是真難去不喜歡你。你罵得我同學都愣住了,氣氛也是真尷尬,還好我這人天生嘴巴甜,圓場幾句過去了。」
「現在想想,你這種舉動真明顯啊,可惜那時候到底年紀太小,不會想那麼多。」
「誒,你說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啊?」
邊上的暖爐燒得紅通通的,讓沒有血色的他看起來多了一些真實感。
向薔垂下眼,視線緩慢地劃過他書桌上的台燈,玻璃板下的照片。
她指了指書桌的一角說:「你以前喜歡在這裡放書。」
她又指了指另一個角落,「這裡,你喜歡放飛機模型的碎片。」
說到飛機模型,向薔看向他,「你為什麼會成為飛行員呢?我以前從來沒問過你。」
他的視線自始至終沒動過,窗外的雪花在他的瞳仁裡紛飛。
向薔彎下月要,湊過去,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張開他的五指,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揉過去。
她自圓其說道:「也是,喜歡一個東西需要什麼道理呢。我都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麼,你說你,到底是哪兒讓我這麼著迷呢?愛情又是什麼?是激素和多巴胺在作怪罷了。」
她將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十指緊扣。
她說:「即使清楚愛情的本質,我卻還是不可避免淪為它的階下囚。唉……真文藝,季臨澤,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文藝。是不是很好笑?」
她短促的笑了兩聲。
回應她的隻有雪花融化的聲音和暖爐嗞嗞嗞的燃燒聲。
大雪融盡時空氣裡有了一絲春天的濕潤氣息,白天偶爾能打開窗透透氣了,那股清新的味道前赴後繼的溜進來,卻刺激得季臨澤咳嗽不斷。
在向薔以為他又要高燒時,他卻沒有,人莫名其妙清醒了過來。
三月、四月、五月連續三個月他都十分清醒。
他知道這是二零一七年的春天,知道這是自己生病的第七年,知道他們一轉眼都已經二十七歲了。
習慣自言自語的向薔在他清醒後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每一次對視都仿佛有一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他們都知道,時間在不可挽回的流逝。
這種認知,讓她沒辦法再當一個鴕鳥。
而打破冷冽氣氛的人卻是季臨澤。
是五月,百花盛開的時候,外麵溫柔的風來回滾動,吹的人軟了骨頭,心裡隨著野草生長莫名滋生出些許遙遠的希望。
這天是林如梅和薑懷明要去醫院給他拿藥,白天隻有他們兩個人。
許久沒有這樣清醒著獨處,向薔不知該說什麼,隻是例常給他揉捏四肢。
借著春光季臨澤打量起向薔。
二十七歲的向薔麵孔乾淨白皙,細長的眼睛猶如半截月牙,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抿著的薄唇總帶著幾分冷漠疏離。
他巡睃一陣,發現已經很難在向薔的臉上找到從前的天真爛漫。
他把她帶到了穀底,墜落時風如刀片滾在他們身上,將他千瘡百孔,也將她遍體鱗傷。
這是他曾經在心底發誓要好好嗬護的人……
他淺淺吸了一口氣,啞聲道:「薔薔。」
這一聲仿佛隔了幾十年,向薔手上動作一頓,不太敢相信的看向他。
季臨澤咳了一陣,緩緩道:「我想出去曬太陽。」
向薔眼睛裡久違的浮現一點笑意。
她說:「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輪椅清理一下。」
她忙前忙後,似真抓住了一絲春天的希望。
季臨澤虛弱的抓住被褥的一角,手指一點點收緊,像他那顆心髒一樣。
他很久很久沒有出門了,當陽光照在身上那一瞬間,他呼吸停了一瞬,短暫的暈眩後這個絢爛的世界逐漸呈現在眼前。
院子裡那顆玉蘭樹已經能撐起一片陰涼,潔白的花骨朵圓潤飽滿,幽幽的香味揚滿整個院子。
季臨澤攤開掌心,掌紋一條條,在陽光下清晰無比。
他們說掌心三條線分別代表愛情、事業、壽命。
看來是不可信的,因為他每一條都乾淨綿長。
向薔搬了張凳子坐在他身邊,問他在看什麼?
季臨澤說沒什麼,隨後朝向薔伸出手,示意她把手給他。
向薔凝視著他的手掌,鼻腔裡的酸澀猝不及防的一擁而上。
仿佛等待了幾個世紀一樣,她鄭重的緩慢的把手放在了他掌心。
他的手指還是很好看,節骨分明,指尖發白,指甲是她修剪的,一直保持著乾淨整潔。
季臨澤說:「以前也會這樣牽你的手。」
他的聲音不知從何時開始,總是輕得不行,嗓子像被磨過一樣,沙啞低沉。
向薔咽回身體裡翻湧的澀感,她低頭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再抬頭同他一起看向這春天。
她回答說:「是啊,什麼關係都不是,你卻總愛牽我的手。」
他笑起來,伴隨著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