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隻要皇上能讓蕭氏和離,臣定替皇上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善。」
內殿冷檀香裊裊,若從遙遠之地拂來,令人心神安寧的同時,徒生一股歲月無盡綿延的錯覺。
君臣二人達成了協議。
可燕珩又豈會輕易相信任何一人?
而今他對陸家子嗣並不了解,更是絕無可能信任陸遙。
幾百年前,他是從刀山火海走到了帝位,論心性、手段,皆是大殷後代的帝王們不可比擬的。
而對於陸遙此人,燕珩並不想放棄,看得出來這晚輩倒是個重情之人,又正好燕珩眼下需要他。
兩人四目相對,帝王的眼中映著燭火,白皙清瘦的麵容看上去已無病態,和前幾日的病霜之色截然不同了。陸遙怔了一下,「皇上?」
燕珩抬起手,指尖至於唇瓣,那雙幽深若古潭的眸子波瀾不驚,像一個完全沒有人間愛恨嗔癡的雕塑。
他唇瓣微動,突出的喉結滾了滾,隨即,一道悠遠的曲調兒從他的唇齒間溢了出來。
他在吹口哨。
陸遙一愣。
而下一刻,就在陸遙疑惑之時,他頓時感覺到了腹中仿佛有什麼動靜,這動靜愈發明顯,不消片刻,就如同萬蟻啃噬,縱使他一身武藝,又是手握重權的羽林衛指揮使,可還是受不住這種內腹絞痛的滋味。
陸遙一手撐地,身子幾乎就要跪趴在黑色大理石地麵,他愕然抬首,猛然間想起一事來,嗓音喑啞,「皇、皇上!皇上不必如此,臣定當效忠皇上!」
若非帝王無能,外戚把持超綱,誰又願意對皇太後那個老巫婆唯命是從!
陸遙是個錚錚鐵漢,二十來歲的光景,曾經也是一腔野心勃勃,他是陸家嫡係子嗣,能頂替陸家上一任的羽林衛指揮使,足可見他在家族之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一人。
燕珩緩緩放下自己的手。
曲調兒停止了。
浮香依舊,仿佛這一刻千萬不安的魂魄俱得到了片刻的安息。
陸遙腹中的絞痛也逐漸散去。
細一看,薄光之下,他額頭已溢出細細密密一層汗。
陸遙想起了關於陸家每一代家主都會傳下去的秘密。
羽林衛是帝王最為輕信之人,故此,人選十分重要,關係到了帝王性命。
太/祖/皇帝開創羽林衛之初,挑中了陸家,陸家家主為了表忠心,主動在身上下了忠心蠱,這種蠱蟲會一代一代傳到嫡長子身上,而控製忠心蠱的曲調兒隻有帝王才知曉。
可先帝駕崩早,如今的帝王登基時還是個稚齡孩童,陸遙還以為再不會有人喚醒他體內的忠心蠱。
陸遙一開始對帝王的態度是詫異,此刻,已經是驚愕、疑惑、震驚。
一切歸為平靜,燕珩唇角噙著淡淡笑意,「你能有此覺悟,朕甚是滿意。」
到了這一刻,陸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內心一陣輕顫,皇上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謀劃的?竟然瞞過了他的眼睛。
陸遙跪直了身子,抱拳道:「微臣鬥膽一問,皇上接下來打算作何?」
燕珩掃了一眼大殿,又看向了殿外的蒼茫夜色,徐徐開口,嗓音磁性繾綣,「自是匡扶朕的大殷江山社稷!」
最終,他的國土江山,還是他自己來守。
這大抵就是他的宿命吧。
陸遙的喉結無意識的滾了滾,開腔時,嗓音郎朗,仿佛恢復了年輕人的鬥誌和野心,「臣……定當全力輔佐皇上!肝腦塗地亦是在所不辭!」
言罷,陸遙對燕珩磕了三個響頭。
燕珩並未製止。
他這個老/祖/宗受晚輩幾個大禮,也是無傷大雅。
待陸遙再度跪直了身子,燕珩擺擺手,「起身吧,朕要知道眼下皇宮的一切布局,你將朝中局勢也大致與朕說一遍。」
陸遙一一照做。
但他心中存疑,難道皇上這麼多年一直在藏拙?
這可真是藏得深沉啊!
……
時間飛逝而過,蠟油滑落,發出刺啦的聲響。
陸遙已是口乾舌燥,但半點不敢掉以輕心,甚至於在帝王的凝視之下,他的每一句話的用詞都十分精確,特意咬文嚼字,生怕在皇上麵前丟了醜。
將自己知道的一切皆大致交代過後,陸遙已是汗流浹背。
他在皇宮當值多年,竟第一次體驗到了何為「伴君如伴虎」。
燕珩修長白皙的手指一直在輕輕敲擊著紫檀木龍案,敲擊的聲音極有規律,沒有因為前朝和後宮的任何齷齪事而情緒波動半分。
哪怕,前朝官員有人賣國求榮、貪贓枉法,亦或是後宮嬪妃早已紅杏出牆、淫/亂後宮,帝王的情緒亦是平靜如水。
像一個局外人看淡世事。
陸遙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特意在最後提及了淮陽王,「皇上,淮陽王這幾年愈發囂張,自私屯兵養馬,並未向朝廷如實稟報,皇太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人狼子野心,皇上需得盡快想法子除之!」
燕珩如今的這具身子也才弱冠,但看著陸遙的眼神,總帶著一絲絲的慈愛和不屑,也有怒其不爭之感,淡淡啟齒,「朕知道他是你的情敵,你想得到美人,那便想法子奪來,朕不會阻止你。淮陽王的確不能留,但要尋一個合適的法子。」
小年輕啊,總是貪慕情情愛愛。
當年的自己,不也是如此麼。
若是時光能夠重來,他會慢一些爭奪天下,會慢一些,再慢一些,將歲月時光分給他的韶兒。
隻可惜,沒有如果。
沒有回頭路。
他終是失去了。
如今的日日夜夜,皆是煎熬和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