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1 / 2)
飛機起飛,升上萬米高空。
依稀能辨別,那是家後麵的那座山,那是流過村口的那條河。
不為人知的大山深處有母親的墓碑,今年沒有等來她不孝的兒子。
那片魂牽夢繞的山水映在顧清淮瞳孔,變成濃重不一的綠。
他看著窗外,下頜線冷硬不近人情,日光落在他皮膚顯出陶瓷一樣的白。
睫毛黑而濃密弧度微小、鴉羽一般,在他垂眼時覆下來,徹底遮住眼底所有情緒。
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走山路,不允許他去看一眼媽媽。
顧清淮的目光慢慢、慢慢落在自己右手,握槍留下的薄繭清晰。
曾有算命的爺爺給他看手相,說他一生苦難,一生坎坷。
那年他警校在讀意氣風發,聽了一笑置之,不忘多給擺攤的爺爺錢。
想起什麼,鍾意從口袋翻出一張拍立得,放到他手心。
顧清淮垂眸,他失去所有力氣的右手掌心,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家鄉隨處可見的野花,明黃淺綠奶白,星星點點包紮成束,放在母親墓碑前。
落款日期是今天,這一年的清明節。
他轉過頭看身側的小姑娘。
鍾意還是短發,微微卷曲,嬰兒肥未消,雙眼皮很窄,瞳仁烏黑發亮。
最後一次見麵,在他懷裡哭成小朋友。
卻在他杳無音訊時,自己一個人走十幾公裡山路,去看他的媽媽。
顧清淮不說話,鍾意小心翼翼問:「是想媽媽了嗎?」
語氣輕得像在和幼兒園小孩打交道。
顧清淮垂著腦袋,輕輕「嗯」了一聲,瞳孔清透潤澤,濕漉漉的。
他的鼻尖泛紅,嘴唇抿緊,和平日裡生人勿進的警察形象對比強烈。
拋開那副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軀殼,就隻是個離開家的、想念母親的少年。
那種無法言說的脆弱感,輕易看得人心裡難過。
鍾意柔聲說:「以後我會陪你一起的。」
顧清淮唇角輕彎,鬼門關走了一遭,說話語氣極輕近乎唇語:「說話算話。」
鍾意重重點頭:「說話算話。」
還以為他會拒絕,鍾意小孩似的:「你不信的話,我們就拉鈎。」
說著就用自己的小拇指去勾顧清淮右手,他的黑色沖鋒衣寬寬大大,蓋過右手手背,手指白皙漂亮。
顧清淮慢半拍躲開,他微側過身,左手覆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不要鬧。」
帶著一點鼻音,是清晰的縱容,可密密麻麻的心疼蔓延至她月匈口,每一次呼吸都酸澀濃重。
她是個醫生,怎會看不出來,顧清淮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是大病初愈。
可偏偏他什麼都不說,被艾滋病毒販的針紮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又這樣。
「累不累?」鍾意伸出的手放回去,向空姐要了小毯子,蓋在他腿上。
顧清淮把照片放到外套口袋,小心翼翼生怕折到一點邊角:「還好。」
鍾意拍拍自己肩膀:「給你靠一會。」
顧清淮微微怔住。他看著她,眼睛微微睜大,特別無辜特別乖巧。
在自己的臉比他耳朵先紅起來之前,鍾意手伸到顧清淮身後。
手指碰到他柔軟的黑發微涼的耳朵,無法形容的心悸心動從指尖蔓延四肢百骸。
鍾意輕輕把顧清淮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心髒撞得月匈口生疼,撞得她嗓音都在發顫:「睡吧。」
清甜的水果香氣,乾乾淨淨落在鼻尖。
顧清淮靠在鍾意肩上,看她極力雲淡風輕目視前方,沒有雜質的紅色從她耳廓蔓延到臉頰再到脖頸。
六十多個日日夜夜戍守邊境線,六十多個日日夜夜被疼痛折磨。
顧清淮沒睡過一個好覺,常常半夜醒來還是戰備狀態,手習慣性去找槍卻無法動作。
定睛去看,才見那手背的血管還紮著針,此時已經被拉扯出來,血珠細細密密往外冒。
此時此刻在飛過故鄉上空的飛機上,靠在喜歡的女孩子肩上,他慢慢閉上眼睛。
鍾意整個人肩背挺直一動都不敢動,像極了第一天上課的小朋友。
一會想自己這麼矮顧清淮到底舒服不舒服,一會想顧清淮有沒有睡著。
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熟悉清冽,是沐浴露還是洗發露?又或者是須後水……
他柔軟的黑發掃在她的脖頸和下頜,無法忽視的重量,他的呼吸和她的心跳都被放大無數倍,敲擊著她的心尖,一下一下又一下,心尖在不受控製地發顫。
他讓她搬走的那天歷歷在目,三個月之後失聯四個月,二百多個日日夜夜,現在心髒終於落進溫柔懷抱。
鍾意垂眼,此時才敢肆無忌憚看他眉眼,看這個杳無音訊生死不明終於回來的人。
狼毫一樣的劍眉,閉上眼睛睫毛更長,末端被日光染得金黃,顯出毛茸茸的質地
淩厲彎折的鼻梁,鼻尖有一顆很小的痣,嘴唇沒有任何血色,冷淡又脆弱。
距離太近,近到他白皙下巴上淡青的胡茬都清晰,都像刺在她皮膚。
飛機穿過雲層。
鍾意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顧清淮,我真的很想你。」
不管是被拒絕被推開還是被丟下,隻要不是你本意。
我永永遠遠會為你回頭。
沒有責備,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任何追問,就隻是我很想你。
顧清淮心髒酸軟,低低說了一句:「傻子。」
鍾意低頭去看。
他閉著眼睛,破天荒慢慢笑了。
眼尾漂漂亮亮上揚,唇紅齒白讓人一眼心動,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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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三個小時後降落清遠。
是個周六,鍾意可以不回醫院,回家短暫休息。
身邊豎著高高的行李箱,她和同事道別:「周一見。」
同事看著她身邊瘦瘦高高的帥哥,沖她擠眉弄眼:「周一見。」
學生時代被人起哄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鍾意若無其事紅著小臉,不敢再看身邊的人,手機叫車。
顧清淮俯身去幫她拎行李箱,右手伸出去一半僵住,換成左手。
出租車開到麵前,鍾意擋住顧清淮:「你不要動,我自己來。」
她兩隻胳膊一起用力,繃著小臉把行李箱放到出租車後備箱,拍拍手得意道:「我力氣大著呢!」
顧清淮右手無力垂在身側,隱沒在寬鬆的袖口,沖著鍾意溫溫柔柔揚眉。
隻是在鍾意轉身之後,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他看向窗外,走時是寒冬,天降大雪漫天鵝毛。
如今櫻花開滿街頭,風一吹櫻花花瓣飄飄灑灑。
走時,拉栓上膛毫不含糊。
來時,右手已經肌腱挑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