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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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丫頭安置好了?」朱元璋問道。他來時馬皇後正嗑瓜子,於是他往炕上一坐,支著胳膊,歪著身子從小炕桌上的青花瓷盤裡也扌莫起一把,一麵嗑一麵問她。

「從寒風裡進來,好歹先喝口熱茶再吃……」皇後抬手按住他,在旁伺候的小火者忙捧上一鍾備好的熱茶來。皇後接過茶擺了擺手,底下人便都束手退出去。

皇帝喝一口熱茶,通身回暖,舒舒坦坦地長嘆了一聲,鬆了緊張的勁兒,好像臉上的褶皺都被熨平了。

最近的朝堂令他煩心。七月剛拜了胡惟庸作右丞相,按理說國家大事有丞相幫忙做,自己該省心些才是,然而他的不安反倒與日俱增。邊境也不安生。三月令徐達前去山西、北平備戰以震懾蒙古,上月剛把他召回應天,今早又接到邊報,說蒙古的擴廓帖木兒蠢蠢欲動,恐怕不日就將南下進犯大同……他從前朝回後宮的路上都還在思索這些,直到進了坤寧宮門,踏踏實實歪在了皇後馬氏身邊,才暫時稍稍卸去重擔,整個人體態鬆弛地倒在暖炕上,任由疲憊從脊梁抒發到四肢。明黃的袞龍袍胡亂壓在身下,鼓鼓囊囊,邋遢得跟從前做泥腿子時穿粗布衣裳沒有兩樣。

見他這副累成泥的熊樣,皇後又心疼又好笑,笑著嘆口氣,擦淨了手,親自下炕來給他除靴:「徐家那丫頭安置好了……她性子儉樸,衣裳首飾不多。安置下還專門跑來又謝了一遍恩。我才剛叫鏡靜陪著她去後花園轉轉,玉凰和玉鸞姊妹倆也跟去。」說著她重新淨了手又扌莫過瓜子來,剝了自己卻不吃,托在手心遞給皇帝。皇帝望著她,隻笑不接,皇後便笑著按進他嘴裡,掉了許多粒在外頭。

皇帝大嚼幾口,像個五十多歲的渾小子,笑道:「還是你剝的香。」

皇後笑眼含嗔望了望他,笑道:「老沒正經。」

「又沒旁人在……」皇帝又將話說回徐氏:「老徐家這大丫頭多讀了些書,果然是知禮的,不像她那個娘——倒像她爹,行事謹慎,讓人省心。」

皇後忙道:「你對翠娥偏見也忒重了……當初你做主把人配給了老徐,這會子又埋汰她,不是自打自臉麼。她再有些小毛病,如今也要結親家了,你可別在徐家丫頭麵前說人家親娘不好。」

皇帝強道:「等嫁來咱們家,就是咱們家的人。君父在上,我非要說她娘不好,她敢向著她娘?」

結發二十多年,皇帝的脾氣,做皇後的扌莫得一清二楚。眼看著朱元璋的倔勁兒就要上來,皇後忙道:「儀華是多麼規矩的一個孩子,怎會?你又不是沒見過,一舉一動那都是守著《女則》的模子刻出來的,沉穩持重,又通詩書……況且還有我呢,來我宮裡住著,成婚前我親自教她幾年,你還不放心?」

朱元璋撇撇嘴:「你教麼,我就放心了。」算是順著妻子給的台階,就坡下驢。

皇後打量著朱元璋的臉色和緩了,笑道:「你呀,你這個脾氣!」又笑嘆道:「這麼些孩子裡頭,老四隨你,真是隨得神了。倔強起來,讓人氣也氣不得,笑也笑不得。往後過日子,須得有個好人兒在旁扌莫著他的脈,遇事給他慢慢兒將脾氣理順了,才行。我看吶,放眼望去,那麼多名門閨秀裡頭,還真非徐家大丫頭不可。」

朱元璋笑道:「老四又犯倔了?」

馬皇後笑道:「今兒不知怎麼的,倔得像頭牛。上午儀華進宮,我說讓他等散了學來相一相媳婦,怎麼都不肯來。」

皇帝但笑不語。

皇後不明就裡,繼續碎碎念道:「我知道他這是害臊呢……老四長大了,這些年看著在女色上是不用心的,一心向學,這樣也好。」

皇帝「哼」了一聲,依舊是抿著嘴笑。

皇後笑著嗔他道:「有話就說,笑什麼。有什麼事瞞著我?」

皇帝笑道:「哪裡是我瞞著你,是老四瞞著咱們呢。你把老四叫來。」

皇後被夫君撩起了好奇心,忙喚宮婢去叫燕王來。

不多時,隻見一個少年,一身大紅圓領窄袖袍,月匈背兩肩都以金線繡著蟠龍,月要束玉帶,踩一雙皂色皮靴,肩寬月要細,瘦而挺拔,濃密而張揚的兩道長眉斜掃入鬢,一雙黑火般灼灼的眼。因年少尚未加冠,頭發盡以元色紵囊束在腦後。

那少年大步進了門,磕頭請安。皇後忙讓他平身,命人在自己腳邊安了張椅子賜他坐。朱棣恭恭敬敬挺直月要板坐了。

「又去哪裡野了?怎麼這一兩天間,好像又曬黑了。」皇帝故意說。

「兒子老實念書,哪兒都沒去。」朱棣裝出一臉老實相。

皇帝略過問了幾句他的功課,馬皇後說起上午的事來:「雖說有男女之大防,可娘都發話叫你來相媳婦了,怎麼還不肯來?你呀,就是太守禮了。」

朱棣正要順著杆兒往上爬,繼續端著那一副道貌岸然,見父皇直盯著他笑,笑得他心裡發毛,便斂容輕聲道:「早晚要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見了也沒意思。」

朱元璋緩緩站起身,笑道:「沒意思?」

「沒意思。」朱棣眼觀鼻,鼻觀心。

「還裝!早見了沒意思,那你爬人徐家後院的牆做什麼!丟你老子的人!」朱元璋說著順手抓起一把瓜子就要丟他,朱棣「騰」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撒腿就跑。

「渾小子,敢跑!你給我站住!」

「娘,娘!」朱棣邊跑邊求救。

「重八,重八?」馬皇後喊著皇帝的舊名兒忙起身趕上前護著,一時間三個人滿殿繞著柱子亂轉,攥在皇帝拳裡的瓜子撒了一地。

「爹!別追了!兒子昨兒剛被徐家的狗追,今兒又被爹追,跑死兒子了!」

「渾小子你把你爹和狗放在一起作比?」

「爹爹爹您誤會了!兒子不敢,娘!」轉到最後好不容易父子都被皇後攔下,朱棣死死躲在皇後身後不露頭。

馬皇後正麵擋著皇帝,扭著身子問:「四兒,你被狗追了?咬著沒?徐家也真是的,放狗做什麼……」

「咬了活該!」朱元璋笑罵道:「幸虧渾小子還知道換身平頭百姓的衣裳再去,否則被人認出來,豈不害我被老徐笑話!」

朱棣聽了,心裡默默盤算:「也不知徐允恭的嘴嚴不嚴,可別跟他爹說漏了……明兒見了還得再好生收買他一通……」前日他買通徐允恭,叫昨天上午把大姐約到後院,他好爬上牆頭看一看。

正思索著,一個不防,被朱元璋箭步繞過皇後,一手扯住衣領。朱棣屁股扭成蛇都躲不過親爹的長腿,被揪著結結實實扁了兩三腳。

三人鬧得大汗淋漓,重新落座喝茶。馬皇後問:「牆都爬了,人見著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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