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胡黨案(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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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胡府長子出殯。為了排場體麵,胡家募集了幾百人送葬,趁此集結了胡惟庸命都督毛驤從軍中暗暗招募的衛士劉遇寶等人,另有臨時以金銀籠絡的一幫逃犯。

胡惟庸身為丞相,曾遍覽天下軍馬籍,知道哪些兵力可為自己所用——本就不多,而那些曾經向他示好的帶兵將領近來緊跟風向,紛紛對他避而不及。

區區數百人,散兵遊勇,不足以對付京城裡任何一支成編製的衛軍。

唯有潛入皇宮,或尋別的機會,就近做掉皇帝,才有勝算。

皇帝早已對他亮刃,會給他機會靠近行凶嗎……

燕王府自清早起便命人在王府外圍做布施,向貧民家贈米麵木炭。往年隻贈食物,今年添了木炭。

有燕王府做表率,周王府等也紛紛效仿。

宮裡似乎今年也特意節儉,宮宴所用的餐具一律改金用銀。

黃昏時飄了小雪,人心便在上下翻飛的雪花與寒涼的氣流中浮動不安。諸王及王妃各自清楚這幾日即將發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憂慮。朱棣和儀華暗暗打量著皇帝的臉色,見他氣定神閒,於是稍稍安心。但晚間出宮回王府的路上,小夫妻懷抱著兩個女兒,臂膀還是都收得更緊了些。

皇帝到底掌握了哪些消息、到底想怎麼做,對自家人都沒有交底。或許皇後知道,或許太子知道,或許連皇後和太子都不知道。

除夕夜,習俗是守歲。但這應天府中許多人一夜無眠,與守歲無關,隻是枯熬著雙眼,熬乾了心力,等一個天光。

儀華原本和朱棣並肩坐在廊下看煙花、聽爆竹,因為身子虛,漸漸犯困,睡在他懷裡,朱棣剛要抱她回房中,她又猛然驚醒。朱棣的懷抱給她安寧,但終究他的懷抱之上,還有更大的權力爭鬥。每一刀每一槍,都是見血見肉,不留溫情。

臨安公主府,更是燈明如晝,家丁們喝飽了濃茶,打起精神,警惕戒備著。李祺此前再與鏡靜置氣,近年關,也不由得無聲無息默默陪在她一旁。終究是局勢危險,想保護她。他來,她雖然也一樣倔強不肯低頭,但不拒絕。一朵碩大的白色煙花「嘭」地在房頂綻開,閃爍的光影變幻間他終於伸手握住了她袖子下微微露出的手,她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由著他。

李善長家向來是在韓國公府過年,今年說顧及到公主養胎,不宜走動勞累,便搬到公主府隔壁的大宅子裡。聽動靜,這一夜也是人來人往腳步不停,十分忙碌緊張。

漫漫長夜,濃黑濕冷的幕簾漸次被揭起,天亮了。

雞鳴後是晨鍾,四麵八方復蘇了大街小巷嘈雜的人聲,人們四處串門拜年。

大年初一。皇帝起身,於宮中行拜天禮,受皇後率後宮諸人的賀喜,又去前朝,行正旦朝會儀。

晨鼓三嚴,皇帝著袞冕,前往奉天殿。奉天殿外插滿旗幟,文樓和武樓南側寶馬、犀牛、大象排列成陣。金吾衛早已設護衛官於殿內及丹陛,甲士整齊列隊於丹墀至午門外,軍容威嚴,肅殺之氣絞在北風之中撲麵而來,令人膽寒。文武百官早在晨鼓初嚴時便著朝服列隊於午門外,此時已經從左、右掖門入宮,在丹墀東西兩側北向而立,低頭束手,恭候聖駕——若稍有咳嗽、交頭接耳等失儀之處,被立在丹墀北麵的兩位糾儀禦史揭發,輕則受荊楚之刑,重則人頭不保。眾人都知道皇帝近來要大開殺戒,誰都不敢在這時捋虎須,因此各自打扮得齊齊整整。曾與胡惟庸過從甚密的、膽子小的,今晨離家時甚至已經與親人道了永訣。

皇帝升殿,教坊司奏中和樂,鳴鞭報時,贊禮官高唱「鞠躬」,教坊司奏大樂。文武百官四拜。眾官皆跪,代致詞官丞相胡惟庸跪於丹陛中,致詞雲:「具官臣胡惟庸,茲遇正旦,三陽開泰,萬物鹹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納祜,奉天永昌。」賀畢,贊禮官高唱「俯伏」,眾官皆俯伏於地,起身,教坊司奏樂,百官再向皇帝行四拜禮,平身,奏樂止。

這時傳製官跪奏傳製,由東門出,至丹陛,東向立,稱「有製」。贊禮高唱:「跪!」百官再跪,傳製官宣製:「履端之慶,與卿等同之。」百官俯伏,起身,搢笏,三鞠躬,拱手加額,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凡呼「萬歲」,在場的樂工軍校齊聲相應,呼聲於巍巍宮殿間回盪,真有驚山震海之勢。

大禮行畢,皇帝本應乘輅,卻未隨禮官的指引,而是一步一步走下丹陛。在場眾人從官員到雜役,皆屏息斂氣,一動不敢動。

皇帝走到胡惟庸麵前,一笑。還不等眾人品出他這一笑的含義,皇帝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虎口卡在他咽喉,卡得他皮肉發青而麵色漲紫。皇帝和胡惟庸身高相仿,手中力道卻大得幾乎要將胡惟庸原地提起:「是誰準殺人犯列班於此的?」

中書省的官員登時慌亂地跪了一地,禮部官員更是雙股戰戰,寒毛直豎。

胡惟庸極瘦,顴骨和頜骨都窄,因此太陽穴往下便是尖尖長長的下巴。精明的小眼睛往日被眼皮層層疊疊的皺褶包裹著,此刻被憋得眼球凸出來,頭發又花白,整個人像皇帝手中鉗著一隻瘦骨嶙峋的老山羊。

皇帝在胡惟庸即將翻白眼昏厥之前鬆了手,令他跌在旁邊的大臣身上,旋即又因左右同僚的躲避而滾落在地。

「殺人犯……」胡惟庸大口大口喘著氣,像剛從砧板上被放回水盆裡的鯽魚:「全天下最大的殺人犯,難道不是陛下你麼……」眾人聞言,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帝居高臨下睥睨著他,聲如洪鍾,無比莊嚴:「朕乃天子,奉天旨意,替天行道,誅殺逆天之人,天何罪我哉!」

「哈哈哈哈哈哈……」胡惟庸伏在地上,一麵狂笑,一麵猛咳。他爬起身,拉著旁邊不知是誰的大紅袖子:「你聽聽,好不好笑?」被掙脫,又換一個人的袖子來扯:「你信嗎?你真的信嗎?」沖著皇帝啐了一口:「呸!祖上八輩窮光蛋,沒上過一天學堂的泥腿子,天子?我呸!」身邊人避猶不及,紛紛罵他瘋癲。

胡惟庸每一句話都像尖刀,戳在皇帝的逆鱗上。

在場所有人不曾見過閻王。這一日,他們見到了,比閻羅更加恐怖的人臉。

「你——這——是——找——死!」

「還不知道今日誰死!動手!」胡惟庸大呼。

奉天殿外的旗幟獵獵抖動,整齊列隊的人群——官員、衛兵、樂官、內侍——麵麵相覷之後皆是紋絲不動。風平浪靜。甚至比先前行禮時更靜,所有人生怕被懷疑,連呼吸都不敢驚動皇帝。goΠboγg

皇帝又笑了。

「動手。」皇帝大笑道:「你倒是動手!」他一腳踏在胡惟庸手掌上,用力地碾。不知是否是幻聽,有人聽到了骨頭「格格」的響聲。

奉天殿外,除了風聲,眾人沉默而恭順地聽著皇帝靴子底的聲音。

這時有小火者稟報:「啟稟皇上,吉安侯陸仲亨求見,說是在宮門附近肅清了一批逆賊。」

遊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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