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胡黨案(九)(1 / 2)
正月初二日,禦史中丞塗節告發左丞相胡惟庸與禦史大夫陳寧等謀反及先前毒殺誠意伯劉基等事,中書省官吏商暠等人聞風也紛紛密奏來報。皇帝大怒,親臨天牢審問。
天牢開在陰冷潮濕的半地下,隻有外牆的頂端開著的一個極窄小的洞,算作窗戶,窗口並排插著幾根鐵棍防止逃獄,實際透進牢房的光隻有寥寥一絲半縷。狹小的牢房裡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隻有永恆的昏黃燈光。從那個小窗洞裡投進牢獄中的微弱光線,唯一的作用是誘惑和折磨,提醒關在牢裡的人,外麵有光,有自由,有生命。gonЪoΓg
皇帝大駕光臨時,頭戴高聳的翼善冠,穿一身明黃的袞龍袍,步履牽動衣料,將金線繡的龍紋一振,一振,在跳動的燈影下交錯狂舞。
一路往下走,牢房裡腐臭的氣息襲來,皇帝皺了皺鼻子。在旁隨侍的宦官連忙遞上香囊,皇帝深深嗅了一下,又丟還給他。
刑部官員和獄吏在前引著,他走到胡惟庸那間牢房的鐵欄外,立住,靜靜地打量著裡麵。龍椅很快被放在他身後。他坐了。
裡麵的胡惟庸坐在地上,見他來,沒有任何反應。倒是其它牢房的犯人傳來陣陣求饒和哀吟。
皇帝並不理會,仍在靜靜地打量。
刑部官員按捺不住,命人去叫其他犯人安靜些,又「哐哐」拍打胡惟庸麵前的鐵欄:「罪臣胡惟庸!聖駕在此……」
皇帝擺擺手:「爾等都看見了,朕禮遇於他,他哪怕到了今日這般田地,都不思悔改!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胡惟庸盤腿坐在牆角一團茅草上,「嗬」地冷笑一聲:「不知皇上賜我什麼罪名?」
「不如由你先如實將所有罪行招來。坦白從寬,朕可以放你家人一條生路。」
「我無罪。」
「胡惟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皇帝的聲音依然冷靜,冷冽。
「我想,皇上其實也不關心我的罪名,皇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胡某人隻有受著的理,難道還能拒絕麼?」
皇帝冷笑:「昨日朝會,你當著滿朝大臣的麵謀反!」
胡惟庸嗤笑一聲:「難道不是皇上一手促成?」
皇帝不再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你的同黨是誰?」
胡惟庸笑道:「這才是陛下最希望知道答案的問題……陛下希望是誰,我的同黨就是誰。」
「朕要聽你親口招供。你們讀書人常說,『刑不上大夫』,別逼朕用刑。」
胡惟庸笑意更甚:「這些年被陛下用刑的讀書人、士大夫,還少麼?」
皇帝也笑了,擺擺手讓其他人都退出去:「你這是想為天下的讀書人、士大夫,爭情理?」
胡惟庸笑道:「像陳寧那樣的奴才?他們不配。我就是單純地——」他站起身,走到鐵欄前,頭卡在兩根鐵棍之間,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你做皇帝,不順眼罷了。你憑什麼!」
皇帝並不惱,因為胡惟庸已經是他手掌心裡一隻麻雀,再怎麼撲騰,也是個隨時可以被他捏死的小玩意兒:「朕,登基十二載,很久沒聽這樣的大實話了。」他搭起二郎腿,倚在龍椅背上:「既然你問了,朕告訴你,就憑朕是天命所歸!胡惟庸,你服,也要服,不服,也要服!以為自己聰明,就不安分守己,就貪賄弄權……」
「若論『貪』字,天底下沒人貪得過你;若論『弄權』,也沒人弄得過你!為了掌權做皇帝,你殺了多少人?張士誠、陳友諒就不說了,韓林兒小明王……都死在你手上!我稍微多碰一碰權柄就叫『弄權』?我的才智不遜於你,憑什麼一定要先稟報你?國家大事,你懂什麼?」
「朕是天子!群臣擁戴,眾望所歸!」皇帝怒氣填月匈,強行按捺著。他知道胡惟庸存心激怒他令他難堪,他絕不讓胡惟庸得逞:「看來你死不認罪,那好,枉朕念及君臣舊情。你說朕強加罪名於你,朕便讓群臣審你,好讓你看清眾意,讓你心服口服。」
胡惟庸笑著,壓低聲音,沖他招手:「陛下,您不是的同黨麼,我招。」
皇帝的身子不自覺地前傾,靜等他的下文。
隻聽他笑道:「滿朝文武,皆是我同黨,陛下殺了他們吧。」
「你休要滿口胡言!朕自能辨明忠奸。」
胡惟庸仍笑著,細長的眼睛裡閃爍的光,如鬼火,帶著幽幽的蠱惑:「今天我的話說在了這,陛下走出這天牢之後,再看他們,心中,不存疑惑麼?」
皇帝確實感到了某種隱隱的恐懼。聽得胡惟庸緩慢地低沉地繼續說道:「陛下,他們和我一樣,都,不,服,您……李善長,尤其。徐達,馮勝,那些有能耐的大臣,他們憑什麼服氣,陛下仔細想一想,憑什麼……」
皇帝聲色俱厲:「你死到臨頭,休要挑撥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