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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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

來京六載,走過最遠的路也不過是從伯府到姐姐的墳塋。

做了這沒有自由的仆婢,哪敢希冀還有走出京都的機會。

顧傾目露一絲向往,默了一息,又閡上眼眸笑自己傻。

「奶奶不會應允。」她說。

薛晟覺得這不是問題,「我去與她講……」

「不要。」她扣住男人撫上來的手掌,輕輕嘆息,」奶奶便是應了,心裡也必不痛快。」

人是林氏推到他身邊的,林氏逼著她做他的女人,可她與他在一處,又似乎怕惹惱林氏……姑娘復雜的心思,他稍一思索也能明白。林氏是個跋扈的人,隻準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老老實實完成她交代的事,旁的想法一概不準有。又要用人又要疑人,這些年隱約也聽說,沒幾個能長久在林氏跟前服侍下去得侍婢。

他抬手撫了撫她柔軟的發,「不必怕,此事交與我。」

暫離京城,避開林氏的盯視,她能夠有許多機會接近薛晟,這固然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她不知薛晟究竟會怎麼做,她隻能耐心靜靜的等。

初五這日薛晟便啟程。對外宣稱是去臨縣探親送年禮,他走的第三天,楊氏來了趟竹雪館。

妯娌二人對坐窗下炕上,寒暄片刻,楊氏說明來意,「五弟妹也知道我那不爭氣的幼女慈兒,從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好,隔幾日就鬧回頭疼腦熱,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子請了法師替慈兒相命,說這孩子倒有幾分佛緣。若能佛前靜心做上一段時日法課,於這胎裡帶來的病症大有益處。」

打量林氏神色,見她神色懨懨的,不過強行耐著性子在聽,楊氏笑了笑,便不轉彎抹角,「弟妹也知道那孩子身子差,要她獨自去三十裡外的寺裡過活,別說我與大爺不放心,就是老太太、太太也不肯答應。那法師說,另有一方兒,尋個生肖月份與慈兒相同的女孩子,頂了慈兒的名兒去,供上三十日手抄經文,功德也能算在慈兒頭上。」

林氏笑道「這容易,嫂子來我這兒,想來我院裡有合適的人」

楊氏握住她的手,麵色窘然,「實在過意不去,要五弟妹跟著費心。二嬸那邊院子裡原本也有兩個合適的,畢竟是長輩跟前的人,實在不好開這個口。」隔著房頭自然沒有同胞兄弟之間行事方便。

林氏擺擺手,「哪兒的話?我這做嬸娘的,自然也盼著咱們慈兒好。嫂子隻說,要誰去做這個替身」

楊氏猶豫道∶「打聽得五弟妹這兒有兩個肖龍的姑娘,慈兒是六月生的,不知是忍冬姑娘還是……」

「是顧傾。」林氏道,「她是六月生的,肖龍。」

回身吩咐身邊伺候的人道「去喊顧傾,叫她收拾幾件衣裳,來見大奶奶。」

薛晟不在京城,留著顧傾在身邊也沒甚用,她身邊又不缺那兩個服侍的人,順水推舟叫大奶奶欠她個人情。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顧傾領著個小丫頭,乘著府中車馬出了京,到得涇口碼頭,又走水路。

第二日夜裡,才抵達聞江江口。

她有些不適舟車,清晨趕路至今,飲食用得潦草,攀在船舷上欲嘔,胃裡卻虛空無物,隻悶悶忍著難受。

岸上薛晟騎在馬上,身穿天青海牙紋錦袍,月要束金帶,肩披狐裘,已在寒風凜冽的江口候了許久。

顧傾頭遮幃帽下了船,薛晟冷峻的麵容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驅馬上前,居高臨下向姑娘伸出手去。

似乎離了京城,那些繁雜冗餘的規矩體統都可暫放。顧傾自然不會掃了他的興致,她遞出纖白的指頭,由著他將自己拖抱上馬。

夜色深沉,遠近人家都已沒了聲息,隻聞大道上踢踢踏踏的響亮蹄聲,由遠及近。

馬匹停在一戶氣派的宅院前,雀羽含笑等候在階上。

薛晟跳下馬,回身把姑娘攙下來,雀羽便擠到跟前,笑著與顧傾寒暄,「傾姑娘路上都好?行船騎馬可還習慣?屋裡備了熱乎飯菜,有姑娘愛吃的醋魚,還有煎釀雪丸子。」

雀羽說這話,莫名帶了幾分親近得意,這兩樣都不是當地的菜式,聽名字就知道是南邊的吃食。

薛晟牽著馬韁一言不發,踏出半步遮在顧傾身前,抬手扶了扶她頭上遮著的幃帽。

姑娘隔著他還與他身後的人說話,「太好了,多謝雀羽哥替我想著。」

她雖這樣感激著,可胃裡翻滾的那股嘔吐感,還在煎熬著她,此時提起吃的東西,更想嘔。

雀羽瞧不見她表情,仰起臉對上自家主子爺硬朗冷峻的下頜,一絲涼風卷過頸邊,他縮了縮脖子,笑道「外頭涼,姑娘快跟爺進去再說。」

轉過影壁,繞進回廊,長長的一段路,一開始她小步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夾道轉角,他忽然伸臂過來,撐開手掌示意將自己的小手搭上。

她的指尖有些涼,落在他寬大的掌心中,被緊緊包裹。熨貼的溫暖從指緣徐徐上躥。好像牽手擁抱,都已經變得十分自然。

他並不說話,牽著她無聲漫步過甬道,來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廳前。

是座品字形的建築,前排闊氣開敞的廳和左右兩間耳房。穿堂而過,四根通天紅色抱柱頂著彩繪繁麗的藻井。再向裡,左右各一座梨木雕成的榻門,他牽著她推開其中一扇,三進的通室展現在眼前。

明次間以金、紅兩色裝飾,繡簾垂幃,雕梁彩畫。帷後半遮半掩的架子床,隔得遠,瞧不真。

薛晟停步在門前,取下她頭上的帷帽撫了撫她軟嫩的臉,「叫人備了熱水,你一路勞頓,先梳洗一番。」

顧傾點點頭,轉身跨入明間。身後的門被從外闔上,她對著眼前這座美好華麗的房間興嘆。

入京這些年,供她棲身之處,或是柴房陋室,或是擁擠不堪的下人房。隔出三兩步長寬的位置,擺一張床板,衣裳鞋襪隻三五套,擁擠地塞在床下的箱籠裡。

她早就沒了家,對住的地方也不再有奢望。

她緩步朝裡走,掠過榻上黃楊木的案幾桌屏,窗前珠寶堆積、敞開的妝奩,煙雲紗半遮的床榻,絲綢梁枕,滑軟錦被,月匈腔裡翻騰的嘔意像灌進了風,變得空盪而生疼。

一人高的四扇繡屏後,熱氣蒸騰的浴桶。

多少年不曾好好泡個熱水浴,她早就習慣了夜裡扌莫黑在髒汙的廚後沖冷水。賣身為婢,這些年何曾體麵的活過

她一件件解開素衣,赤足踏著鬆軟的地毯跨進水裡。

外間酒菜已經備好,薛晟獨坐在桌畔,耳邊細碎微弱的水聲,仿佛近在咫尺。他捉茶飲了一口,淡淡茶煙朦朧了他的五官。

內裡,顧傾沐浴畢,擁著披巾立在床側的雕花櫃前。

繁復多樣的衣裙一字排開,足有三五十套,軟紗、輕絹、絲綢、雲錦,繡花、絳絲……她躑躅著,指尖撥過去,從中挑了件輕薄的煙霞色束月要裙。

窸窣的步聲來自身後,薛晟回頭望過去,姑娘鬆挽長發,緩步朝他走近來。

她沒有勻妝,剛洗淨的麵容稍顯蒼白,發梢隱約滴著水點,一縷碎發貼在雪白的頸上,洇濕了一小塊衣衫。

煙霞紗物如其名,如煙似霞,淡淡的粉紫透著灰藍,在不同的光影下呈現不同的美感。

她身姿纖柔,最適宜這樣淺淡又寬窄合度的衣衫,窄月要緊束在絹中,裊裊婷婷不盈一握。

薛晟坐在椅上沒有動,目視麵前的空位示意她坐下來。

舉箸替她夾了一塊醋魚,斟一盞熱騰騰的酒擺在她麵前。

姑娘苦著臉,小心翼翼用牙箸挑著魚肉,半晌不肯送到唇邊。

男人瞥見她的舉動,不由失笑,「雀羽特地為你安排這一桌,怎不用?」

門前二人不是親親熱的說起她喜歡吃的東西她那些瑣碎的生活喜好,雀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姑娘勉強抿了一小口醋魚,蹙眉捫著月匈-口,想牽出一抹笑來,卻是不能。

男人發覺不妥,移步上前,彎身遮住她頭頂大片光線。

「不舒服」

她眸子裡蘊了薄霧,漸漸化開成朦朦的水汽,濕潤的發梢貼在臉頰上,被他用指腹輕柔撥開。

「車上顛得厲害」不常乘車的人出遠門,的確會不習慣。

她點點頭,又搖頭,小聲地道∶「無礙……歇一陣就好了。」

她臉蒼白成這樣,想來剛下船那陣便不舒服了,他還帶著她騎馬吹風,馳騁了一路。她隻溫順的聽話,半句不肯言語自己的難處。

垂眸瞧她身上輕軟的衣料,被未乾的長發打濕了一大片,雖屋裡燒著地龍,到底是凜冬時節,哪能這般不仔細

他微微蹙著眉,扶住她的肩膀輕道∶「這些若是吃不下,叫人煮些清粥,熱著飲一盞,先進去歇歇,能走麼"

姑娘點點頭,仰頭望了他一眼,含羞虛軟地倚靠在他身上,臉頰貼著他月要上的金帶鑲玉扣,「辜負爺的美意……我過意不去。」

清爽的嗓音因著身體不適而顯得嬌弱無力,一呼一吸間字字顫動在心裡。

男人抿唇不言,俯身將她抱起。

身子空懸,女孩驚慌地勾住他脖子,張開水眸小心打量他凝霜帶雪的眉頭,見他沉鬱的麵容始終不見半點柔軟。她有些不安,即便是相擁相親,也始終拿不準他的情緒。兩手輕搭著他的肩膀,把燙人的麵頰埋在他頸窩。

手上的人輕若無骨,清淡幽冷的香氣清晰撲鼻。他抱著她走入適才那間房,越過珠簾繡帳將她小心放在床上。

他探觸她的額,寬慰道∶「沒發熱,隻是精神差些,興許是太累了。」

他挽下帳簾,替她蓋緊衾被,「你先睡一陣,待——」

驀地,月要上的帶扣被纖細的小手勾住。他垂眼望向帳中人,耐著性子問她,「怎麼?」

姑娘一雙春水微漾的眸子濕漉漉地望著他,軟著嗓子小聲說∶「爺能不能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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