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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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誌和把貢誌雄帶回楓林路十一號。車到小院門口,貢誌雄遲遲不肯下車,僵持了好大一會兒,卻又突然沖下車,怨憤地大步向大門裡走去。聞聲跑出門來迎他二位的修小眉、貢誌英想上前勸慰兩句,卻被貢誌和使了個眼色製止了。貢誌雄直接上了二樓,進了父親的書房,想撞上門,卻被緊跟著趕到的貢誌和一把擋住。忍了一路的他,這時再也無法忍受,滿臉漲得通紅,沖著貢誌和嚷道:「貢誌和,我可從來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眼眶裡燃燒著的是濕潤的無奈。貢誌和沒馬上回答誌雄的責難,隻是去關上房門,又拉過一把椅子,示意貢誌雄坐下。貢誌雄雖然仍很憤怒,更不想坐下,但最後還是不得不坐了下來。

貢誌和燃起一支煙。

貢誌雄伸手去拿貢誌和的煙盒。

貢誌和一把按住自己的煙盒。

貢誌雄猶豫了一下,便掏出了自己的煙和打火機。顯然,這兩樣東西要比貢誌和使的都要高檔得多,隻看那枚做工十分別致精巧的鍍金打火機,就非同一般。完全是一個沉甸甸的「ZIO」打火機,正經名牌。貢誌雄點著煙,好似來了癮頭的煙鬼,「如飢似渴」般地深深地吸了那麼一口。貢誌和突然一把抓過貢誌雄那個總是隨身帶著的真皮手包,先在手裡掂了兩下,然後慢條斯理地打開拉鏈,把包裡的東西逐樣地取出,一一陳放到桌麵上。新款手機、漢字尋呼、IB上電腦、高檔3隨身聽、純金鑰匙鏈……最重要的當然是一本軟羊皮做的錢夾,純黑,瘦長,高雅,含蓄,頗有皇室女眷風範。但打開一看,卻熠熠耀眼,隻見裡麵滿滿當當地插放著兩排「金卡」,除了常見的幾大商業銀行推出的各式各樣的信用卡外,還有些便是高爾夫球俱樂部、跑馬場和五星級鄉村俱樂部使用的會員卡。這些會員卡價值不菲,每一張可能都要花費幾萬或十幾萬「R」才能辦得下來。

「都是張大康給的?張老板待你不薄啊。真是出手不凡!」貢誌和挖苦道。貢誌雄不無尷尬,忙探過身去,把那些東西從桌麵上一劃拉,全歸進手包。「你在恆發扮演了個什麼角色?」貢誌和問。「什麼角色。哼,我還能扮演什麼角色?」貢誌雄冷笑著,隨手把手包一撇,將它遠遠地撇到書房一角的一張折疊沙發上。「剛才你想跟張大康報什麼信?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亂!」「我親愛的二哥,天下已經大亂。正在大亂。爸在省委常委會上親自拍板決定,把大山子搞成一個新型的工業開發區,他前前後後投入了幾十個億。兩年過去了,大山子除了修了幾條路,架了幾條高壓線,可以說什麼名堂也沒搞起來。幾十個億啊,可以說捅了個天大的漏洞。中央不會饒了他的……」「爸跟你說過無數次,讓你不要介入大山子的事,更不要跟恆發公司那個姓張的家夥攪在一塊兒,你不聽!」「爸也跟你說過無數次,讓你老老實實在省社科院做點學問。你聽了嗎?你這一階段神秘兮兮地在乾啥呢?省社科院的人說,你有好長時間沒去那兒上班了……」「我們那兒從來不坐班。」「二哥啊二哥,我的確沒你那麼有學問,也的確沒你那麼聰明,但我不傻!你們那兒的確不坐班,可在此以前,你每年都要出一兩本書,都要出一兩次國做學術交流或學者訪問,還經常能在許多國家級的報紙雜誌上看到你寫的文章。但這一年多,你出書了嗎?你去學術交流了嗎?你的文章又在哪裡?你突然開上了私家車……你說你到底在乾啥?說你在開餐館辦公司,沒見你領工商執照;說你炒股做期貨,可又從來沒見你去過交易所;說你跟上了洋老板在黑咱中國人的血汗錢,可在任何這樣的場合都沒見你露過臉……說你在『販毒』、『泡富婆』、『開賭場』……我還真不忍心。根據多年來對你的考察,我也確信,要乾那些事,你既沒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可你說你到底在乾啥?全家人都在為你納悶。其實我心裡明白,雖說我倆都不是楓林路十一號的親生骨肉,兩人的外貌長得也不像,性格也有很大的差異,但內心深處有一點特別相像:那就是我倆都不想躲在老爺子的陰影下混一輩子,都想自己伸出頭去弄出一點什麼響動。我跟你最大的區別隻不過在於,我膽小,遇到什麼事,不敢公開跟老爺子頂撞,而你不一樣,不管在什麼場合,都敢公開跟他對著乾……在這一點上,你比大哥還有能耐!」貢誌和淡然一笑道:「我怎麼公開跟老爺子乾了,啊?」說罷,嘆了口氣,起身去父親書桌上的紫檀屬花梨木雕煙盒裡取那種特製的小雪茄,這時卻聽到門外有人驚叫了一聲:「電話!」

這叫聲是小眉和誌英兩人發出來的。她倆怕他倆上樓來又「打」起來,挺不放心,就悄悄跟上樓來,一直在房門外「監聽」。客廳裡突然響起電話鈴聲,她倆起先也吃了一大驚。那部電話機是專線直通的保密電話機。在省內,除了楓林路十一號和省長邱宏元家,就隻有軍區、公安、安全、武警總隊等幾個跟處理國家重大緊急事件有關的強力部門領導家裡才安得有。它在這一刻突然響起,打這個電話的隻有貢開宸本人。於是她倆忍不住地叫了一聲「電話」後,便沖下樓去了。果不其然,是貢開宸打來的。他告訴她們,一個小時後,飛機準點從北京起飛。他要回K省了。

「您……您現在在哪兒?」修小眉氣喘籲籲地問。她不敢問得更多,也怕聽到更多。

但願他能早點回來就好。「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貢開宸的聲音略帶些沙啞,不無疲憊。他讓修小眉告訴誌和誌雄誌英等人,一定在家等著他。

準確一點兒說,這時候,貢開宸乘坐的那輛黑色大奧迪車此時剛駛出中南海的西南大門,正沿著那道威嚴肅穆、由於太古老而經常需要修繕上色的紅牆平穩地往南行駛,出府右街街口,從**中央宣傳部那幢古色古香的辦公大樓一側往東拐,便駛近了**廣場。貢開宸輕輕對司機說了聲:「繞一繞。」司機會意,便從容減速,拐彎,離開了照直去機場的那條大道,向廣場一側的大馬路駛去。這也是貢開宸的一個習慣:每回進京開完會、辦完事,臨走前,總要讓自己的座車繞**廣場走一圈兒。他並不忌諱這樣一種說法:朝拜。他就是要「朝拜」。說起這「朝拜」,那還是他剛被正式任命為K省省委書記時發生的事。當時,他第一次以省委書記的身份赴京參加中央工作會議。也是很急。大概是正式任命下達後不到兩個星期吧——這是什麼樣的兩個星期啊:各種匯報。各種會議。各種人來敲門。各種內部情況、請示報告一摞一摞地堆放在辦公桌上。都是最緊急的、最重要的、最刻不容緩的……都是最需要您知道、處理、圈閱、批示的……每天幾乎隻能睡三四個小時。到臨飛北京前的那天晚上,剛從尚誌河工地上趕回來,又得去聽取省文化廳和廣電廳的聯合工作匯報。會議結束,已是淩晨兩點多鍾了。焦秘書(當時那位秘書姓焦)卻來告訴他,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教師要見他。他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道:「這個時候?年近七旬的一位老教師?要見我?誰呀?」不一會兒,焦秘書果真把一位老教師帶到了他麵前。這位老教師在省委大樓的一樓大廳裡已等了他整整一夜。他上前仔細一看,認識。多年前在山南縣當縣委書記的時候,結識的一位「老朋友」。山南縣城關中學歷史教員,縣政協委員,一位生性散淡而又博學的「奇士」,專習盛唐和晚清史。上課從來不帶課本或講義,隻是把身子往講台上一靠,雙肘支在台麵上,便侃侃說開。貢開宸推薦他進縣政協,還真費了點勁兒。費勁之處不在別處,而是老人本人不願意當什麼「委員」。老人家裡掛著他自己書寫的一幅七尺中堂,敬錄的是韓愈弟子李翱的一首自述詩,詩雲:「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山水在瓶。』」好一個「雲在青山水在瓶」!老人聽說貢開宸榮任省委第一把手,早就想來跟他說說話。那天晚上他給貢開宸帶來兩個古色古香的「折子」。「折子」的封麵封底都用深藍色棉布粘糊而成。一個折子裡抄錄曾國藩日記中的一段話,貢開宸打開看後,覺得並無新意,無非就是「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並重……」雲雲之類的老詞老調。另一個折子倒有些蹊蹺,是從《資治通鑒》裡抄了一個故事。那故事講的是唐僖宗中和四年七月,黃巢起義失敗,有人砍下黃巢的腦袋獻給僖宗,一並獻上的還有黃巢家人的「首級」和他的一群「姬妾」。僖宗當時為避戰亂逃到四川,便在成都羅城正南門城樓上接收這些「貢品」。他責問那些「姬妾」,你們都是大唐勛貴的子女,「世受國恩,何為從賊?」姬妾中一位為首的心裡不服,回答道,國家以百萬之眾,都沒擋住黃巢的進攻,而「失守宗祧,擢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問得僖宗心裡耿耿的,惱羞成怒,便不再追問,強令將她們斬首。消息傳開,城裡的人都挺可憐這些女子,紛紛拿酒來給她們喝。大多數姬妾於是都「悲怖昏醉」了,惟獨那個為首的「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折子」抄錄到這兒,戛然而止,一句箋注類的話都沒說。貢開宸看完後,雖然也有相當的感慟和感慨,但總覺得故事沒了結似的,悵悵然不明白,老人不惜奔波數百裡,苦等大半夜,拿這麼一個故事來「教育」他,所為何來。似乎「南轅北轍」,「張冠李戴」,此舉有一些不得要領。在隨後的寒暄中,老人得知貢開宸第二天一早就要趕去北京,忽然又鄭重地提醒他,此行無論如何要擠出點時間到**去轉一轉。貢開宸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北京。」老人卻凜然正色道:「你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貢開宸了。以『封疆大吏』之身,再去拜謁**,你會獲取另一種人生感悟的。」貢開宸淡然笑道:「上**去轉一圈,就能獲取『另一種人生感悟』,有那麼簡單的好事嗎?」言語間已經流露出隱約的嘲諷和不耐煩了。對此,老人略微愣了一愣,便不再說什麼,神色卻漸漸黯淡,隻待了一會兒,便弓起月要,索索地收拾起他那個老式的人造革手提包,苦笑著長嘆口氣道:「那……那也隻能那樣了……」隨後便堅拒了貢開宸已經給他安排好的賓館住所,肅然告辭……貢開宸隨後到北京,進入會議程序,那樣的隆重、緊張和繁忙,自然把老人的提議完全忘了,完完全全忘得一乾二淨。直到開完會,又抽空去拜訪中央幾個主要部委的主要領導(大概也有「今後請多加關照」的意思在裡頭吧),隨後又踏上返程之路,至此,他都沒想到要去拜謁一下**。直到車子駛近了廣場,還是焦秘書提醒了一句:「不去看看?」其實,焦秘書的這個「提醒」也有一點調侃的意思,並沒當真。「看看?看啥呢?」他當時一愣,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四下裡張望了一下,應和道:「看看……就看看吧!」沒想到,這一看,果然非比尋常。對於**,他絕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第一次以統領七千萬人大省的第一把手的身份,開完中央工作會議,再一次踏上這個每一寸地磚上都曾灼燒過、並正凝聚著中國歷史大部意味的廣場時,他月匈臆間猛地湧出一種難以名狀的超升的感覺,一種嗬壁問天的沖動……又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凝重和沉重。剎那間,他恍然大悟,那一晚,老人的所作所為,無非是要給他點明兩個字而已,那便是「責任」二字。麵對歷史變遷,千秋功罪,「公卿將帥」們應負的「責任」啊!於是,他惶惶然地把目光從廣場周圍那幾所巍峨高大的建築上降落下來,落到了在廣場中間窸窣蠕動著的那一群群灰蒙蒙人堆身上。他知道,這裡一定有從K省來的「平民百姓」。他們來這裡融合,踏尋。他作為他們的「一把手」,將帶給他們什麼呢?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陣陣地緊縮……剎那間,的確有一種背負生靈,俯瞰大地,扶搖直上九天的感覺……也就是從那一回開始,每一回赴京,在離京前,貢開宸總要讓座車繞**轉上那麼一轉……慢慢地認認真真地轉上那麼一轉……不同心情中,不同處境時,他總能從這「轉上一轉」中,獲取某種精神慰藉和提示……

車子圍繞著巨大的**廣場慢慢地行駛著。車內光線很暗。神情沉重、愈顯疲乏的貢開宸深深地陷坐在寬大的後座裡,透過深色的車窗玻璃,凝望著廣場上的一切。

昨晚,他準時準點趕到中南海西南門。西南門的警衛已經接到內衛有關部門的通知,對貢開宸所在的那個車隊的兩輛奧迪車放行。車隊快行駛到勤政殿前時,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郭立明看到勤政殿前已停放著十幾輛掛有軍委和總參、總政、總後、總裝等各大總部車牌號的高級轎車。他心裡一格愣,沒敢出聲,隻是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貢開宸。沒等貢開宸做出什麼反應,一位中年人已走出勤政殿,並快步走到他們車前。貢開宸知道他是總書記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便忙下車來答應。在那位工作人員的指領下,兩輛奧迪慢慢駛到不遠處的一排高青磚平房前停下。

「發生了一點緊急情況。軍委的領導正在向總書記和在京的幾位常委匯報。總書記請您稍等一會兒。」那位中年人把貢開宸領進那排高大結實而又特別寬敞的平房裡,沏上茶,和顏悅色地解釋。平房的窗戶上安裝了雙層玻璃,地麵鋪有一水的深色實木地板。一切都顯得那麼簡樸、穩重、明快而實用。這一「稍等」,居然就是五個小時。大約等到淩晨兩點半,總書記身邊的那個工作人員便來勸貢開宸,能不能到另一個房間的值班床上「稍稍地休息一會兒。總書記那兒,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不用不用。總書記和常委領導同誌都還在工作,我這算什麼?」貢開宸忙說道。是的,隻論年齡,總書記和幾位常委都要比他大許多。他是應該這麼說的。總書記身邊的那個工作人員笑著輕輕嘆了口氣,沒再勸下去,隻是拿來一個靠墊,讓貢開宸使用,意思是讓他半靠半躺在沙發上等候。畢竟也是六十出頭的人了嘛!一開始,貢開宸還不願半靠半躺下,但終究正襟危坐了四五個小時,月要背早已開始酸疼,於是勉強接過靠墊,枕在腦後,軟塌下身子,把腳略略舒展開去,又看了一會兒《人民日報》,竟然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再後來,迷迷蒙蒙中似乎是聽到了一陣輕微的「騷動」聲。潛意識告訴他,有人來了。他告訴自己,應該禮節性地起身應答。但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四肢沉沉的也一點都動彈不得。反復跟自己掙紮,仍然沒用。驟然間有人輕推了他一下,附在他耳旁說了句:「總書記來了……」他腦袋裡嗡地一響,再一努勁兒,這一下,坐起來了。睜開眼一看,嚇他一跳,總書記果然就在他麵前站著,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讓你久等了。休息了一會兒?休息了一會兒,好。」瞬間,他全清醒了,忙提議:「總書記,您休息一下吧?我再等一會兒……」總書記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向外指了指,示意他跟著一塊兒去勤政殿,便先轉身向外走去了。貢開宸趕緊鎮靜下自己,跟著走出那排高大的青磚平房,抬頭一看,勤政殿前依然明晃晃的路燈光下,那十幾輛掛著各種軍牌號的黑殼高級轎車,這時一輛都不見了。

……

總書記跟貢開宸談了一個多小時。後來,總理又跟貢開宸談了將近一個小時。貢開宸的座車駛出中南海大門時,已是第二天早晨六點多了。這時,張大康乘坐的那輛奔馳車也開進了馬揚居住的那個住宅區。這是一幢陳舊的紅磚住宅樓。由於夫人黃群的工作緣故(她一直還在大山子職工醫院裡當她的主任大夫),馬揚調任省城經貿委副主任後,一直沒搬家。

但今天張大康來敲他住宅門時,他卻正在為搬家事宜而忙碌著。不是往省城搬,而是要搬出K省,搬過長江,逶迤五嶺,演一出新時期的「勝利大逃亡」。也就是說,他終於覺得自己必須調離K省了……

實施這次「調動」,當然跟他給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寫那份六七萬字的「材料」有直接的關係。落筆前,他就很清醒,該材料的每一行、每一個字,最終都會得罪一個人——貢開宸。身在K省,卻把貢開宸得罪了,這一點究竟意味著什麼,馬揚當然也是心知肚明的。馬揚曾反復考慮過,要不要寫這份「後果肯定嚴重」的材料。有一陣子,他很猶豫,很忐忑。他幾次找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那兩位資深研究員,想請他們能允許他「不寫這樣的一份材料」,並希望他們能真切地理解、同情他的這個「不寫」……但幾次話到嘴邊,他都沒說出口,並把它們一一「咬碎」,咽回肚裡。他反復問自己:有這個必要跟國務院研發中心的這些資深研究員訴這種苦嗎?他們什麼不清楚!什麼不知道!一切就看你自己到底想怎麼對待這個似乎充滿變數、似乎多災多難、卻又似乎讓人尚可寄予一線期望的時代……就看你究竟想做什麼!

總要改變一點什麼吧?!總要付出一點什麼吧?!

他努力說服自己。

有時候,他站在自己家那扇油漆已然脫落了的木質窗戶前,眺望遠近那一片片高矮不等、新舊不等、且又朝向不等的屋頂,望著那些由屋頂和屋頂劃分出的小巷,又由小巷和小巷構建成的市民生活領地,望著那些筆直的磚砌煙囪或在風中顫栗著的鐵皮煙筒,在煙囪之間低低飛掠過的灰色鴿群……然後他會繼續往遠處眺望。在接近地平線的地方,那裡有幾個開掘露天煤礦所形成的大坑。這些坑,口寬少說也有一兩千米,深達七八十米,或一百多米。坑壁向下向中間漸漸收縮,成倒圓錐狀傾斜,默對蒼天。最鼎盛時,火車和載重卡車齊頭並進,日夜兼程,從它們袒露著的「腹」中往外運煤。至今在坑壁上還「殘留」著一段段鐵軌和公路的遺跡。而在常人看起來如此「宏偉」的鐵路和公路,跟這些大坑放在一起,就像遺忘在巨人身上的幾根生了鏽的、變了色的鐵製牙簽或骨製牙簽。這些坑真是巨大無比啊!要知道,這每一個坑都是人工挖出來的。幾十萬人的勞作。幾十年的血汗,一旦驟然冷寂……雨急風狂,又何妨且當做朦朧秋月、幾樹驚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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