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糖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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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來的眼光看,這出鬧劇無疑改變了在場許多人的命運走向。

然而,在事情發生的當下,除了爭吵、廝打、謾罵、調解,接受賠償金和家庭的破碎外,這戲碼似乎也與世間旁的糾紛無甚不同——充其量是一門之隔隔開兩家悲歡。

接受賠償金的是秦家,而家庭破碎的則是萬家。

四喜在醫院一躺兩個月,等回到家,隔壁已空落落沒點人氣。

陳瀟瀟來時如風,離時亦蕭索,幾乎在一切桃色事件被捅破的當夜,便收拾了行李離家。

奇怪的是,萬泉生後來竟然也追了去,狠心留下跛腳的養母和從寄宿學校轉學到附近普通公立小學的萬執,祖孫兩人在流言之下相依為命。

臨走前,他做的唯一一件還算有良心的事,是給秦母塞了有零有整的八千塊錢。

對此,盡管秦父多有不滿,幾次提出要把錢退回去,但在秦母的堅持下,這八千塊錢最終卻還是算作了萬執在秦家蹭飯、順帶給家裡奶奶帶一份飯的夥食費——

「你說你媽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滿腹牢騷的秦父後來偷偷同女兒抱怨:「隔壁一家,要我說沒一個正常的。」

「老太太脾氣怪,小孩就更別提了,暴躁得很,我們不和他們保持距離就算好心了,還給他們多添份碗筷?」

四喜沉默聽著,不搭腔。

隻是仍忍不住抬眼望向床邊的鏡子:她如今的造型,似脖子上頂了一顆斑駁鹵蛋。

原先秀麗的長發因手術而被剃光,養了兩個月,也隻養出一圈並不平整的發茬。

「你就是太像你媽和你外婆,濫好人。」

父親說:「你爸我活了幾十年,老實講從沒看過一個小孩這麼膽大的!害人又害己。這個脾氣不改,遲早放火燒屋——長大也少不了坐監。」

「……別這麼說啦。」

但四喜反而聽得蹙眉,「其實萬執都好可憐,才那麼小。如果那水管真是打到他,爸,可能現在他命都——」

話音未落。

原就留了個小縫的房門卻突然被人從外推開。

四喜嚇了一跳,循聲抬頭——可那「不速之客」並不看她。

瘦弱的身影,隻靜靜靠在門邊,任由尷尬的氣氛四下蔓延。半晌,萬執沖屋裡兩人道:「吃飯了。」

不知剛才兩父女的對話,他到底聽了多少,又聽進去了多少。

第二天秦父起早離家,準備趕回外省跑運輸,發現皮鞋裡被灌了薄薄一層水。

他一腳踩進去,襪子全都濕透,無奈時間太緊來不及換,最後也隻能踩著「滋滋作響」的皮鞋出門,當晚,又氣急敗壞打電話回家:「八成是萬執那個小兔崽子!這衰仔心眼小又記仇,我都說了別留他!」

秦母卻道:「他哪裡來的鑰匙?人小孩隻不過是來家裡吃頓飯,吃完就走了,你的鞋我昨晚睡覺之前還特意檢查過。」

兩人吵到最後也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事後秦母在秦父的再三要求下、旁敲側擊問起萬執這事。

他話不多,卻幾乎整個人鑽進鞋櫃裡去檢查,很快發現這入牆式的鞋櫃年久失修,被老鼠鑽出許多個洞,逢陰雨天大概率還漏水,內側幾乎都是潮濕斑駁的痕跡。

而秦父習慣性每次放鞋的位置,好死不死,還偏偏就在那個最大的孔下方。

「真是幫大忙啦阿執,」秦母見狀,不由也對萬執的善於觀察嘖嘖稱奇,「看來回頭得買點老鼠藥了……這櫃子怕也不能要了。」

萬執沒接話,默默站起身來。

一轉身,卻發現「鹵蛋」不知何時從房間裡探出頭,向這邊好奇地張望。

見他走近,四喜小聲問他:「怎麼了?家裡真鬧老鼠了嗎?」

萬執點點頭。

四喜瞬間滿臉憂愁:她小時候在鄉下和外婆住,曾被膽大包天的老鼠咬過手指,從此留下不小的陰影。一直以來,她最怕的就是這些嘰嘰喳喳窸窸窣窣的「小動物」,

萬執觀察到她表情變化,問她:「你害怕?」

「嗯……都害怕的吧。你不怕嗎?」

「不怕。」

萬執卻說:「那麼小的,一腳都能踩死。老鼠怕人才對。」

他說話時的神情,亦的確和踩死一隻螞蟻般雲淡風輕。

那表情四喜一直記了很久。

但隨著她獲準返回學校,整天麵對著各種測試卷模擬卷復習卷抓耳撓腮;又因在中考前夕一下落後了半個多學期的功課,再跟不上復習進度,許許多多的煩惱加在一塊。

到後來,她也再沒空去猜萬執這個小孩到底奇怪在哪,隻一心撲在學習上,整日「頭懸梁、錐刺股」,發奮努力了一個多月。

可惜再發奮似乎也補不回那落後的復習進度,四喜學得吃力。

秦母看在眼裡,亦是為長遠考慮,同學校方麵商量後,最後索性讓她留了一級。

不成想,這無奈之舉竟陰差陽錯促成她超常發揮,中考成績名列前茅,考入市裡最好的高中「城南中學」。

全市最優秀的學子與最上乘的師資資源都集中於此。

當然,也因此吸引來了相當一批「求學若渴」的走後門關係戶。

所以城南所擁有的這些「最」裡,恐怕還得加上一個「最」有錢:即全市家境最好的二代們,多半也匯集於此。

城中首富蔣家的兒子就在隔壁班念書,四喜曾被薑婉約帶著去圍觀過一次。

隻不過,聽薑婉約隨口一提對方腳上那雙鞋都足可抵過父親半年的工資,她從此便對蔣成敬而遠之。唯恐走得太近踩髒了他的鞋,給本就不寬裕的家庭再添負擔。

薑婉約對她的態度萬般不解,某次忍不住問她:「你難道就不覺得蔣成很帥?」

「帥啊,」而埋首於作業堆裡的四喜誠實點頭,想了想,卻又補充道,「就是有點像女生,太好看了。」

「什麼叫『太』好看了,現在就流行這個風格啊,你懂不懂什麼叫『美型』——」

手裡捧著流行雜誌的薑婉約聞言哀嘆:「要不是他這個人油鹽不進,我早就下手……」

話音未落。

薑婉約的視線又倏然定住,看向窗外走過的一道雪白身影。

「我靠,還有這個,」她說,「這個也不錯啊,怎麼城南帥哥這麼多……好帥,高冷冰山風,我喜……」

「謝宣!」

結果這次是旁邊的四喜先叫出了聲來。

那少年本已快走到長廊盡頭,聽見有人極雀躍地叫他名字,又回過頭。

見四喜沖他揮手,名為「謝宣」的少年似短暫一怔。

直至認出是她,不自察的笑容瞬間便消解了他眉目間的冷感,帶出溫柔的底色來。

四喜跑過去同他聊天。

「你的病養好了?」謝宣問。

「嗯,醫生說已經沒事啦……應該沒有變笨吧,」四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自覺捂了捂發燙的臉頰。語畢,又忙向他道謝,「總之還得謝謝你借我的筆記,不然我肯定考不上城南的!——回頭我整理好了還給你呀,你現在念哪一班?」

「樓上,高二(46)。」謝宣說。

「那我明天就拿來還給你好不好?」

「不用那麼著急,」謝宣搖搖頭,「你有空可以把筆記再往後翻翻,尤其是數學。」

「……啊?」

可那不是初三的筆記嗎。

四喜滿臉疑惑,謝宣卻似讀懂了她的心:「我拿給你的時候,不是說有兩本可看可不看嗎。裡麵是我之前預習的高中數學。你現在找出來看看,說不定能幫上忙。」

四喜這才恍然大悟,笑彎了一雙月牙眼。

很快上課鈴聲敲響,兩人在走廊口道別。

四喜一步三回頭,說:「謝宣,以後我來找你玩啊。」

而他的視線落在她那一頭有些滑稽的西瓜皮短發,想說什麼卻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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