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合巹同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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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再開廷議,豐蘭息當眾獻上社稷堪輿圖,又假托太陰老人之名,部分暴露自己病根祛除、習得武功的事情,如果不是豐萇知道他的江湖地位,或許都要信了。

豐蘭息隻要想,能把謊話說得天衣無縫,他不肯直接騙豐萇,多半是避重就輕或者轉移話題,大約算是一種體貼。

三日之後就是倚歌王後的冥誕,帝京上使奉旨而來,賜下給倚歌王後的祭品,還要參加祭奠。這種場合豐萇從來都是緘口不言,存在感比豐莒還低。

豐萇對倚歌王後敬若神明,但極少去宗廟祭拜。豐萇既是先王後養子,又是當今王後不肯承認的親子,身份備加尷尬。尤其在一手安排豐萇如今身份的雍王眼中,他太懷念倚歌王後是存心攀附,不懷念倚歌王後是不知感恩,太親近百裡王後是怨懟生父,不親近百裡王後是不孝生母,無論怎麼做都是錯。

或許豐萇早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沒有父母緣分。百裡氏一直罵他克母,是個災星,豐莒還在百裡氏腹中時,豐萇對還未出生的弟弟表露好奇,都會惹來辱罵甚至責打,生怕他的病會殃及弟弟,那或許就是豐萇不喜歡豐莒這個同胞弟弟的根源。

來到倚歌王後身邊,豐萇過了一段安生日子,不過區區數年,倚歌王後病逝。就連豐蘭息都會深藏心結,覺得是自己貪玩才害了母親,豐萇心魔隻會更甚,百裡氏的辱罵成了詛咒,日日懸在他頭上,他想,是不是他真的克母,倚歌王後是因為撫養了他,才會被他害死的。

因為倚歌王後的恩惠、因為這無法言說的愧疚、因為看著豐蘭息出生成長的情分,豐萇始終對豐蘭息關懷備至,關愛之餘,又不敢太親近他,豐萇很怕會再給重要的人帶去不幸。

倚歌王後逝世,豐萇名義上的生母早已亡故,百裡王後不願照看他,雍王索性直接下旨讓豐萇出宮開府。幼小的豐蘭息哭得聲嘶力竭,隻覺得一夕之間被母親和哥哥拋棄了,豐萇承諾會一直陪著他,可是,距離的拉遠必然會導致感情的生疏,縱然豐萇一直努力在關注照顧豐蘭息,這個弟弟仍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他不了解的樣子。反之亦然,豐蘭息完全不了解豐萇,甚至被鑿船落水,都不敢完全排除豐萇的嫌疑。

轉眼就到了倚歌王後祭奠的前一天,倉促搭建的祭壇已經落成,豐萇的祭服早已準備好,這是他少數能以兒子的身份祭拜倚歌王後的時刻,珍之又重。

德叔領著宮婢進來時,豐萇在捏著一枚蘭草香片發呆,他連一件可以用來緬懷倚歌王後的東西都沒有,風夕無意間選中的一枚香片,引出他很多回憶,豐萇思緒紛呈,不知道自己是在想倚歌王後還是在想風夕。

「公子,」德叔喚醒豐萇,引他看向捧著禮盒的兩名宮婢,「這是娘娘從宮裡給公子送來的婚禮華服,讓您試一試是否合身。」禮盒中是禮服、華冠和飾品,一眼過去金碧輝映,滿目琅華。

德叔不是很清楚豐萇和風夕的關係,但知道豐萇並不想答應這門婚事,眼中流露關心和擔憂。

豐萇冷笑,揮手讓婢女把婚服放在桌案,沒打算真的試穿。百裡王後真是關心他這個兒子,三天前還病得出不了門,拒絕了他入宮覲見的請求,明日就要拖著病體參加先王後的祭奠,今日還有閒情想著他的婚事。

到現在豐萇都沒把請婚奏表遞上去,婚約隻是百裡王後和戚公口頭定下,但這個層麵上的人物,口頭約定也不能視若等閒。

德叔安慰:「娘娘都是為了公子,您好好跟娘娘說,娘娘一定會諒解。」

豐萇漠然地說:「德叔,謊話說多了,是不是自己都信了?」

婚事是百裡王後以嫡母的身份為他選定,從頭到尾他都沒什麼發言權。這些天豐萇已經著人在戚公處旁敲側擊,看百裡王後許給對方什麼條件,是否有轉圜的餘地。豐萇心知肚明,如果沒有百裡王後以豐蘭息為籌碼從中挑撥,戚公絕不會看上自己。

想起豐蘭息說過可以為自己斡旋,豐萇又是冷冷地諷笑一聲,不知嘲人還是嘲己。母後實在打錯算盤了,他就算真的與蘭息為敵,又何嘗能對蘭息造成什麼妨礙。

豐萇揭開盒蓋看了一眼,大紅婚服紅得刺眼,愁心自己婚事時豐萇沒法不想起風夕,想到上次風夕說讓他穿穿紅色,他就覺得燙手。

豐萇霍然站起來:「我出去走走。」不顧德叔欲言又止,大步走出堂屋。

***

年關將至,雍京中到處是熱鬧喜慶的氣氛,風夕帶著師弟妹們在坊市中閒逛。

小師妹的病早已痊愈,師父也找回來了,天霜門已經沒有要留在雍京的理由,但是現在動身,年前到不了商州,大家都不想過年的時候奔波,而且雍州氣候暖,倒不如在雍京過完年再回去。

風夕在雍京新交的朋友、周圍仰慕她的豪族富戶都送來年禮,豐萇送的最為周全,天霜門完全不用再采買。師父給小輩們發了點零錢,讓風夕陪著出門,買些他們自己喜歡的小玩意。

前陣子師弟妹們荒廢功課,師父這些天閉門操練小輩們,才剛堪堪消氣,風夕陪著師弟妹有難同當了幾天,就不大耐煩再當保姆,心思不在街邊這些繁多貨物上,目光漫不經心地四下遊離,不經意地,對上街道另一側豐萇望著她的眼睛,看起來豐萇已經盯著她看一會兒了。

隔著川流的行人,風夕和豐萇對視片刻,風夕先笑起來,豐萇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天霜門師弟妹們順著風夕的視線看到豐萇,紛紛向他打招呼,豐萇穿過街道過來,頷首問好,小輩們嘻嘻哈哈地向他道謝。

這才是第二次見麵,他們禮物都收了三四回,天霜門小輩們不以為怪,以他們大師姐在江湖上獨一份的名聲地位,公子俠客們前仆後繼地求她青睞本是理所當然,走迂回路線來討好天霜門的也屢見不鮮,如果是門主白建德碰到,都是婉言謝絕,退還禮物,如果是風夕碰到,都是來者不拒,大方讓門人收下,風夕自詡沒有她收不起的禮。

白琅華對豐萇尤其感興趣,一邊看風夕的神色一邊問:「公子怎麼稱呼啊?」

風夕替他回答:「這是雍王長公子,你們知道就行了,別出去顯擺。」

白琅華一聽眼睛就亮了,鄰居有什麼可顯擺的,這位雍王長公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可以讓他們拿出去顯擺啊?

白琅華還要再問,風夕擺手製止,打發他們自己去玩,眾人樂得沒有師姐約束,簇擁著白琅華走了。

豐萇望著少男少女們輕鬆歡快的背影,目光中難掩羨慕:「還是江湖之中,自由自在。」

風夕強烈贊同:「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她貴為一州公主,何必跑到江湖上風餐露宿、白刃拚殺,還不是喜歡江湖的逍遙自在快意恩仇。

豐萇以往就有過結交江湖人士的念頭,現在知道白風黑息的身份,一個親弟弟,一個和他關係不清不楚的青州王女,此二人便是江湖之巔,其下諸人再沒有認識的必要,不過對江湖的好奇向往卻是更強了。

風夕信手搭上豐萇的肩:「以你的武功,行走江湖太危險了,不過任憑什麼情況,我肯定護得住你,坊市再怎麼繁華,終究隻是方寸之地,將來我帶你到江湖上去逛逛。」

豐萇怦然心動,此前他最出格的想象就是結識幾個江湖朋友,但若有風夕在側,那整片天地都可以自由來去。

意識到這份願景確有可能實現,豐萇心中湧起強烈到讓他恐懼的期盼,隨後是一陣自我駁斥,他能從雍京的漩渦中逃離嗎?父母兄弟、身份地位,他又拋得開嗎?

豐萇想說,一言為定,又想說,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可他更不想給自己無謂的希望,最終說出口的是一個問題:「現在時局動盪,你不回青州嗎?」

風夕收斂笑意,點頭道:「戰火已啟,隻會愈演愈烈,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她垂下手,視線越過豐萇肩膀看向無盡天幕,「人生在世,總有必須負擔起的責任。」

她身為青州王女,參政掌兵,在這亂世之中,自有一份保家衛國的義務。

風夕微微搖一下頭,神情恢復輕鬆:「不過,人生數數幾十年,總不至於我壽命到頭的那一天都不能天下安定。盡完責任,就是自己的人生。」

豐萇凝望著風夕,感到飛蛾撲火般的致命吸引力。

風夕是他最向往也最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強大率性,從不負人也從不負己。

他知道青州王女的責任是什麼,風惜雲名聲之盛還要勝過她兄長風寫月,青王膝下隻有一子一女,卻遲遲未冊立世子,恐怕意屬女兒繼承王位超過兒子。

而他在這雍王室之中,最大的義務不過是成為父母手中的一枚棋子。

豐萇讓自己不要去想未來之事,自從倚歌王後逝世,他就學會不去幻想自己有任何美好未來。但風夕未來的精彩絕倫是可以遇見的,不提日後,現在白風夕就已經是江湖傳說了,豐萇問:「你是幾歲開始行走江湖?」

風夕不確定地說:「算十三歲?最開始就是稍微涉足。」

十三歲,這個年紀的豐萇打理自己的府邸都磕磕絆絆,豐萇不由驚嘆:「你在江湖……」

斜刺裡冒出一個豐萇府上的侍衛,向豐萇一拱手:「公子,德叔請您回去一趟……」隔著幾個行人,他沒看到風夕,大步走過來,開口說到一半,才發現站在主子對麵的女子,後半句話頓時弱下去,聲音越說越低,「府上的婚娶轎駕,還需您親自確認。」其中有幾個字,格外又輕又快,豐萇幾乎沒聽清楚,反倒是風夕的耳力聽得明明白白。

豐萇萬般無奈地抬手揮一下,侍衛忙不迭轉身退走。

風夕似笑非笑地看著豐萇,豐萇瞬間感覺臉上發燒,在有肌膚之親的女子麵前談和另一個女子的婚事,實在難堪。

風夕知道豐萇有退婚之心,斜睨他一眼:「動作真慢。」

豐萇苦笑,戚公有權,百裡王後有名,兩兩聯合,他身份尷尬,勢單力薄,大約以風夕的能力性情,體會不到其中艱難。

風夕搖搖頭就要走,雲袖裙擺飄盪,走過豐萇身前時帶起一陣風,袖口的絲帶和豐萇月要封垂下的長長飄帶纏在一起。

風夕頓時停步,意外地看向豐萇,豐萇也沒料到這個小小變故,正看向風夕,目光一碰,豐萇又像被燙到般,慌忙撈起來解開。

風夕倒不急著走了,笑盈盈地抬手看著,等豐萇捋順帶子,躊躇地想要開口,她搶先說:「走吧,我們去遊河。」

她的心情忽然大好,左右一瞧,從旁邊的攤子拿了個帶帷帽的鬥笠,扔下一片銀葉,給豐萇扣上,豐萇措不及防被擋住視線,沒來得及伸手撥開紗幔,就被風夕抓住手,十指相扣。

豐萇隻略一遲疑,就反手同樣握住風夕的手,跟著風夕邁步。蓋住頭臉的紗幔並不會完全阻隔視線,但豐萇第一次帶帷帽,很不適應這樣隔著一層的世界,他把目光全集中在帶著他往前走的身影上,漆黑的發束和長長的珠穗都在躍動著,風夕聲音中滿是雀躍:「雍京有一條河道穿過坊市,我還沒在城裡劃過船呢,剛到雍京的時候就想試試了。」

仔細想想,以往豐萇偶爾走在城中,其實見到過順流而下的行船,有運貨的,有載人的,隻是他沒特別注意過,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也從來沒想親自去乘一乘。

風夕找到兩座坊市之間的一處小渡口,在竹筏和小舟間猶豫一番,最終租了一艘烏篷小船,站在船頭,饒有興致地用竹竿乘船,欣賞兩岸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豐萇摘了帷帽,在烏篷裡煮茶。

小船劃得平穩,半壺水卷著茶末和調料在爐上翻滾,茶葉是船上自帶的,普通的粗茶餅,豐萇沒打算喝,隻是聞一聞味道,手上找點事情做。他出門是想散散心,可是風夕讓他心更亂了,慢慢進行煮茶的步驟讓他稍微平靜一些。豐萇隔著杳杳茶煙看船頭的風夕,她回頭看他,五官全都在笑,生動飛揚。

劃過一條街,風夕把竹竿掛在船篷外,彎月要進去,她不在乎茶葉好壞,從豐萇手中拿過茶碗就喝,然後一口噴了出來:「你都放了什麼玩意兒?」

豐萇低頭看被風夕噴得全是水的小桌,才發現抽屜木格中的配料他全都放了一遍,蔥、薑、鹽、茱萸、果皮、乾果碎、蜜餞、香葉、花瓣、草藥,各種認識不認識的東西,淹得小茶壺中的茶湯都看不見了。

風夕咂舌:「我該不該算你這次是想毒死我?」

豐萇一驚,卻見風夕露出一抹靈慧狡黠的笑:「除非你也試下毒。」

風夕撂下手中茶盞,揪住豐萇的領子把他拖過來親。

小舟劇烈地晃盪一下,河水濺上船舷,茶碗摔下小桌,半碗濃茶都潑在船艙底部,空碗又咕嚕嚕滾過來撞到腳。

豐萇緊緊抓著桌沿,怕打翻火爐和滾水,風夕一如既往地無所顧忌,專心致誌地逼著豐萇跟她同甘共苦。配料全摻在一起,又苦又澀又酸,豐萇舌上的味蕾如實反饋給他茶湯的味道,但他絲毫沒覺得糟糕,和風夕唇舌糾纏,他什麼難吃的味道都沒嘗出來。

風夕騰出一隻手,蓋在豐萇抓著桌沿的手背上,指尖探進裡衣的袖口,風夕的掌心很熱,內力高深的人陽氣更足,風夕比豐萇體溫要高一些,就那麼一點肌膚相處,傳遞過來的熱量把他全身都燒暖了。

玉琢般手指繼續往裡探,捏起一點豐萇手腕的皮肉,十足曖昧地輕輕掐揉,豐萇忽然覺得那熱量有些不可忍受,微微後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喊了一聲:「惜雲。」

風夕低聲說:「你想我怎麼喊你?」她歪了歪頭,試著喊,「大哥。」

不等豐萇惱羞成怒,風夕就先笑出聲,她自己也是有哥哥的,想到自家大哥,欲念全消,這才收回手。

豐萇被她笑得脾氣全沒了,到底沒說出希望她怎麼喊自己。

之後風夕沒再出去撐船,任小船順著水流飄飄盪盪,靠在烏篷邊指給豐萇看她能認出來的地方,槐樹巷的樹冠,包子鋪的炊煙,還有他嘗過的那家羊羹。

豐萇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雍京,這不是他熟悉的雍京,是風夕眼裡的雍京。

小船順著河道周遊雍京一圈,最後停在如玉軒後院的水榭渡口,這裡隻對少數貴客開放,來往的人不多,那副鬥笠已經被風夕噴了半口茶湯,沒法用了。

風夕先跳上水棧道,伸手來扶了一把拎著衣擺的豐萇,河邊空曠,風輕輕地吹,她袖口飄帶又被吹得貼上豐萇的衣裳,碰到月要帶,這次沒有再纏到一起。

如玉軒的掌櫃親自趕過來招待,風夕是報得出隱泉水榭切口的人,豐萇是喜怒無常的長公子,都容不得他不慎重。風夕托掌櫃把小船送還到坊市,掌櫃連連答應,支使夥計把船劃走,全程不敢抬頭看豐萇。上次豐萇的侍衛來強行帶走他鋪子裡的仆役丫鬟,著實把他嚇到了,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被帶走的那些人是死是活。

豐萇沒注意掌櫃的表現,風夕還握著他手腕,他心知到了今天分別的時候,忽然不想再看到風夕先走,原本沒打算說的話沖口而出:「無論王後安排哪家的姑娘,我都不想要,我很快就……」

風夕根本沒聽,刻意用力一拽,讓豐萇腳步踉蹌一下,身體朝著她傾過去,風夕湊到他頰邊,用鼻尖親昵地蹭一下,笑道:「我還得把那幫小孩兒拎回去,晚上再去找你。」

豐萇下意識想要退避,熟悉的、被猛獸盯上的顫栗讓他仿佛從身體內部被攥住,同時亦感到一種躁動,令他手足無措。

風夕沒等回應就飄然離去,兩步邁上回廊,轉眼就不見了。

豐萇回到府中,德叔還在兢兢業業地忙碌,歸置宮中送來的婚娶所用的物件,豐萇製止道:「德叔,別管那些事了。」他語氣中已經失去出門前的鬱憤,平靜而堅決,「你也知道,這婚我是不會成的。」

見豐萇主意已定,德叔應下,有些不安,更多的是感到欣慰。

***

庭院裡的紅楓日漸轉黃,當年德叔選的樹種很好,褪色的楓葉不是枯黃,而是金燦燦的顏色,從臥房的窗格可以看到樹冠一角,豐萇看著夕陽把楓葉重新鍍上一層紅,像燃著火光,然後漸漸隱沒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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