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鷺約鷗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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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夕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忽略了,唯獨沒給豐萇頸上的指印上藥,傷在這麼顯眼的地方,豐萇瞞不住,德叔看到那已經轉為青紫色的猙獰掐痕,驚駭欲絕,豐萇沒解釋,此事根本就沒辦法解釋。

德叔遇事不願深究的習慣倒是讓豐萇省不少功夫,他滿懷擔憂地勸幾句豐萇要保重自己,見豐萇精神還好,就真不再問了,風夕再來找豐萇,他的態度不見有什麼區別——雖然德叔沒弄明白豐萇的傷是怎麼回事,但根本想不到是風夕掐的。

這幾日風夕白天上門得勤了一些,每次都不空手,小師妹積極主動地幫她燉湯,自言這可是關乎師姐的終身幸福!

風夕沒有特意對天霜門說過自己和豐萇的關係,但是門中上下都有數。同住一個院子,風夕的行蹤情緒大家看在眼裡。師父回來之前,風夕在雍京守著師弟妹們這麼久都沒不耐煩,每次出去玩回來心情都很好;長公子訂婚,年都沒過完風夕就收拾行李;長公子墜樓,婚約不了了之,風夕天天夜不歸宿。

與局外人的平靜不同,近來雍州朝上風波詭譎,豐蘭息受命審查貪腐,和豐莒的鬥爭已至白熱化,豐蘭息沒有過豐萇是拖累的想法,也覺得這個時候不要把豐萇扯進來為好。

自從那一日被拒之門外,豐蘭息果真沒有再去找豐萇,也不試圖送信或物件。稟性難移,豐蘭息謹慎的一麵又占了上風,想尋到一個更安全的時機、更舒緩的氣氛,再與豐萇和解。

年假頭一天,豐蘭息請風夕蘭雲樓一敘,準備一桌大餐招待她。客客氣氣向她求助:「我……親緣淡薄,想向你請教經驗。」

他雖然不知道風夕的家庭背景,但看得到她師門中一派和樂融融,師父對她寵愛器重有加,眾師弟妹年輕氣盛,性格各不相同,卻都對她心服口服。

「如果你做錯事情,真的惹家人生氣了,該怎樣賠罪,才能獲得原諒?」

風夕低頭吃菜:「情況不同,沒法參考。」

她和哥哥吵架了,都是第一時間找父母告狀,她理虧也不例外。

豐蘭息不是風夕,做法不可能跟她一樣,他想聽取的本就不是風夕自身的經驗,而是她和那麼多人打交道的經驗:「你就沒有什麼建議嗎?」

風夕咬著筷子說:「現在我幫不了你了。」

建議風夕早就提過,好好談談,把話說開,豐蘭息倒是去找豐萇了,趁人家裝暈的時候自說自話。

到現在豐蘭息還認為豐萇是在怨他,越是抱著「請求原諒」的目的去努力,越會助長豐萇「自己對於豐蘭息來說很多餘」的想法,怎麼做都南轅北轍。

按理說這是層窗戶紙,一捅就破,可豐蘭息就真的想不到嗎?他以前可以輕而易舉欺瞞豐萇,現在就真的看不出豐萇的真實態度,一心認定豐萇怨恨他嗎?是他自己覺得豐萇應該要怨恨他,是他自己不肯原諒自己,這種事情當局者迷,旁人點不醒的。

更重要的是,風夕現在算不得局外人。

風夕疑心是她別有所圖,所以想法失之偏頗,她感覺豐萇對於豐蘭息的朝爭來說確實是個負麵影響,從豐蘭息在太陰老人的棋局陷了那麼久就能看出,豐蘭息不擅長處理感情,黑豐息何等善謀,豐萇的態度卻可以讓他方寸大亂,以至於明明是最重要的親人,卻護不住、救不了。

大抵全天下都是家務事最難處理,風夕如此旗幟鮮明地表達幫不了他,豐蘭息也不能強求,隻是對白吃白喝的風夕有點目光不善。

風夕理直氣壯地指向桌上最喜歡的一道菜:「這個再來一份。」

豐蘭息多少習慣風夕這幅痞懶做派,無奈地敲敲桌子,讓外麵的侍女進來加菜。

風夕就扭頭不再看他,每次和豐蘭息一起吃飯,這家夥不是拿腔作勢,就是憂心忡忡,簡直敗人胃口。

酒足飯飽,風夕抹抹嘴抬頭,看見豐蘭息手邊桌上放著一個長條禮盒,盒蓋敞開,裡麵是一條折起來的織金鞭。

黑豐息從來不用鞭子,應當是沒能送出去的禮物。

風夕拿過來,抖開看了看:「挺好看的,我要了。」她把鞭子放回盒中,連著盒子往自己這邊一撥,似笑非笑地看向豐蘭息,「你不介意我拿去送人吧?」

豐蘭息本就有請風夕轉交之意,見風夕另辟蹊徑,心道可能這樣更好,頷首道:「多謝。」

***

今日天氣不錯,寧靜無風,午後冬陽有那麼幾分暖意,風夕在永信君府院子裡的楓樹上小憩了一覺,她穿著底色嫩黃的裙子,層層衣料暈染著深深淺淺的杏黃藤黃,袖雲垂落,遠看像是樹冠上一叢遲遲未枯的楓葉,在冬日裡生機勃勃地招展著。

豐萇自己推著輪椅咕嚕嚕到樹下,風夕打著哈欠跳下樹,把金鞭往他懷裡一拋:「借花獻佛,給你的。」

那一抹金燦燦十分晃眼,豐萇拿起來細看,目光凝住:「這是蘭息給我準備的禮物。」

織金鞭上還有一段風夕不知道的故事,在梅園豐蘭息曾經想送給豐萇,被豐萇執意還了回去。

風夕依著樹乾看豐萇,他穿了一件毛邊披風,皮毛護領把脖頸遮得嚴嚴實實:「我猜你還是想要的,就給你要過來了。」

豐萇聞言猶豫:「蘭息知道是給我的?」

他要和豐蘭息絕交,很下了一番決心,不是虛言,如果風夕隻是替豐蘭息轉交,他就不能收下。

風夕漫不經心道:「你就當是我送的,他也隻當是給我了。」

豐萇不喜歡自欺欺人,但他以為再不會有機會和豐蘭息接觸,猶豫半晌,始終握著金鞭沒有鬆手。

豐萇在看手中的金鞭,風夕在看人,她還沒見過豐萇使鞭子,當然這條織金鞭看著就不是當武器來用的,烏木手柄雕花描金,鞭身用漂染成金色的皮革編織,鞭梢綴著金色流蘇,被節骨分明的手指握著,華光湛湛,好似給扌莫起來總是很涼的手添了點溫度。

風夕直起身,評價:「織金鞭確實漂亮,跟你相稱。」

豐萇動作一頓,滿腔傷感都被攪散,手指收緊,緩緩抬眼,戒備地看著風夕。

風夕本來沒那個念頭,豐萇的防備倒提醒了她,叫她心中生出一股躍躍欲試,對視片刻,風夕眨眨眼:「是你弟弟送的寶貝,不拿來欺負你。」

這時候她又不提要豐萇當是她送的,豐萇沒跟她計較,把鞭子放在膝上,雙手按著,抬頭看她:「我的債還完了吧?」

風夕微微挑眉,她沒數過,沒想到豐萇一直數著次數,增增減減,大概是真還完了。

她傾身按住輪椅扶手,不假思索地親豐萇一下:「以後就當我倒欠你的,你想要我怎麼還?」

往事十分奇妙,當初風夕沒打算和豐萇長久糾纏,才想用話拿住他,沒想到以他暴戾的性格,竟然能按捺不動,反倒是她食髓知味,一頭栽了進去。

豐萇微微垂頭,他沒法明確地說想要風夕給他什麼,也不想拿這種事情來交換。

他很擅長逼迫自己、苛待自己,以求從重要的人那裡得到一點感情的施舍,他和風夕的關係時遠時近,因為有時候他感覺從風夕身上得到了很多,她給的全都是他從來沒想過的,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想要的怎麼也得不到。

滿腹思緒紛雜,豐萇心潮難平,低聲喊:「惜雲。」

風夕偏頭,驚異地看他一眼,豐萇似乎沒有發覺,他已經把要求說出來了。

風夕想了想,驀地笑起來,越笑越燦爛,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繞到輪椅背後,推著豐萇往前:「我說你啊,快點把腿養好吧,不然我帶你去哪裡都要推著輪椅,麻煩得很。」

豐萇意外於風夕聲音裡明顯的愉快笑意:「你想帶我去什麼地方?」

風夕活潑地說:「去吃喝玩樂,沒什麼特定的地方。不是說你父母不要你,你弟弟已經不需要你了?我想要啊,給我吧。」

這話太是實話了,可是風夕的語氣也太輕鬆,豐萇竟沒多受傷,冷冷地說:「你要我乾什麼?床笫間的狎褻嗎?」

風夕俯身垂頭,湊到他耳邊,聲音壓下去,一句話說得纏綿悱惻:「你是個男人,我是個女人,這用處還不夠嗎?」

對未來不報期望的人不會去想太多,豐萇沒深思風夕的意思,語氣平平地自嘲:「是啊,我就這點作用了。」

風夕說得很對,現在沒有人需要他,連他自己對自己都沒什麼指望,豐萇語氣還算平靜,隻是說出口的內容難掩心灰意冷的味道:「你想要,拿去便是。」

聽到這話,風夕哪裡還謙辭,把輪椅一停,伸手進毛茸茸的護領裡,從領口往下扌莫,豐萇一把攥住她手腕,扭頭看她:「等等,你要在此處……!」

風夕眼中閃著心動的光:「我還沒跟坐輪椅的男人玩過,很有趣的樣子。」

豐萇大怒,麵上湧上一層薄紅:「光天化日,幕天席地,你還知不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

風夕調笑道:「還當你真的心如死灰,原來還要麵子吶?」

她收回手,按在豐萇肩上,把臉半埋進絨毛裡,拉長聲音說:「好吧,饒過你這次。」

豐萇餘怒未消,但對趴在背上的風夕實在發不出火,無力地說:「你……別太過分了。」

他很清楚風夕說饒過這次是什麼意思。

風夕輕快地說:「已經是我的了,你說話不算。」

她發上長長的黃玉綴鏈子落到豐萇月匈前,被她捏著把玩,豐萇控製不住視線落上去,仿佛自身變成了風夕指間那枚碎玉串成的臘梅,被揉捏撥弄,風夕都沒試圖掩藏語調裡的不懷好意:「我會好好欺負你的。」

豐萇感到莫名的悸動,分不清那感覺是退避還是渴望,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到屋裡去。」

***

雍京宮中年宴的時候,豐萇脖子上的掐痕還沒有完全愈合,豐萇想不到要怎麼遮掩才能不被宮中的一幫人精看出破綻,隻能裝作傷勢復發,報病告假。

雍王派了醫術最精的鄭醫判去永信君府,以示關懷慈愛,鄭醫判早被豐萇控製,回稟雍王,永信君是傷勢恢復得不好,並發炎症,高燒昏迷,難以起行。

之前宮中得到的消息就是豐萇這條腿這輩子都離不開拐杖,他傷勢突然加重,旁人也不意外,雍王賜下金銀宅院等,讓他好好修養。

風夕便邀豐萇到天霜門過年。

豐萇畢竟有個長公子的身份,往年過節都是在宮中,第一次自己呆在府裡,不知道該乾什麼,自無不可地答應了。

時至如今已經沒人在意豐萇的去向,就算雍王知道了問起,豐萇隨意找個借口,說自己病急亂投醫,去尋訪民間神醫,便可敷衍過去。

德叔知道這個邀請,立馬張羅著把槐樹巷的院子收拾裝扮出來,預備給豐萇落腳。天霜門的師弟們分給德叔不少剪出來貼不下的紅紙窗花。白琅華監工師兄們,還真給白風夕剪了個「天下第一」貼在窗紙上,又跑去給豐萇臥房的窗紙上貼了張龍鳳呈祥,這是她特地去買的,天霜門裡誰都沒這份手藝。

東朝尚水德,以黑色為尊,不過各州習俗不同,民間總體還是以紅色為喜,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雍京像是鍍上一層紅。

最後兩天風夕先後收到五六封來自青州的家書,全是兄長風寫月的殷殷囑咐、旁敲側擊,風夕一封都沒回,往年她又不是沒在外頭過年,兄長突然急了,多半是因為她上次寄信回去時說的事情。

***

除夕當日,德叔陪著豐萇,先和天霜門眾人在坊口匯合,一起看儺戲。長長的舞隊一個坊市一個坊市地巡遊,祭神跳鬼,焚香奏樂,一路煙氣彌漫鑼鼓陣陣,不少百姓跟著走,歡呼笑鬧不絕於耳。

豐萇幼年未入宮的時候都沒看過儺戲,那時他跟著百裡氏住在京郊的莊子,越是吉日佳節,氣氛越冷漠如冰。豐萇生平頭一次聽到這麼多笑聲,絲毫沒感受到風夕說過的「多聽笑聲心情朗闊」,隻覺得耳朵都要聾了。

碰麵之後,豐萇的輪椅就到了風夕手裡,風夕扶著輪椅,護著豐萇不被洶湧人潮擠到、不被亂跑亂跳的孩童沖撞,見豐萇眉頭深鎖,一臉恨不得暈過去的痛苦表情,大笑著伸手捂住他雙耳。

鼓樂人聲隔了一層,豐萇好受不少,儺戲舞隊逐漸跳離坊口,往下一個坊市去了,風夕俯身在豐萇耳邊說了句話。

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豐萇耳朵還被捂著,根本沒聽見風夕說了什麼,隻從臉頰邊拂過的氣流意識到風夕說了話。

他扭頭看風夕,問:「你說什麼?」卻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追逐儺戲的百姓也陸續遠離,聲音的浪潮退去,豐萇拉下風夕捂著他耳朵的手,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

風夕把手背到身後,笑而不語。

旁邊天霜門的小輩們興奮地討論儺戲內容,陌生百姓歡暢喜慶的麵龐在腦中一閃而過,豐萇福靈心至,忽然明白過來,儺戲本就是祛病驅邪的民間祭祀,風夕是祝他無病無災。

豐萇感到久違的暖意,不像徒手扌莫火那樣熾烈,而像春風送暖,充盈全身,心中某處死寂空洞的地方,好似重新被填滿。

風夕一歪頭,見豐萇不再問,伸手幫他理一理披風的毛領,招呼師弟妹們:「回去啦。」

眾人一路歡聲笑語回到天霜門,除夕日要忙碌的事情還有很多,祭祀門神,遙拜祖先,吃過年夜飯,就該長輩發壓勝錢。

白建德給弟子們每人發一個紅封,風夕也不例外。風夕笑嘻嘻收了錢,轉頭給師弟妹們發,她這個大師姐名義上是同輩,其實就是另一個長輩,早先說要豐萇替她給,自己還是準備了,隻不過相當潦草,就拿日常流通的錢幣用剪窗花剩下的紅紙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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