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蒼山月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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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遞給她一樣東西,李玥手上落了一片乾花瓣,她認了出來,「蒼山月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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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真如韓非預料的,毫無差錯,她的父親神情古怪,尤其是收到這片乾煸的,被歲月摩挲過的蒼山月蘭,她那在官場上運籌萬千的父親就像是看到更晦澀,更久遠的往事。

父親攤坐了下來,什麼精氣神都被抽空了似的,與之而來的是一句話:「李玥,他既想見鄭國,你私下帶他去牢房,為父會打點好一切,你切記,萬萬不可和他人提及。」

再度見到韓非時,韓非已經換上了平民裝束,戴了一個竹編的鬥笠,他抬頭壓了壓,顯得那麼清淡描寫,從容不迫。

李玥滿腹疑惑,也隻護著油燈的燈芯,一步步抬腳下了台階,韓非就站在她的後麵,她一放眼一望就能望見前麵半截黑影,「雖是我父親代押的犯人,怕是尋常人等也是難以探望。」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末了抿了抿唇,「那片蒼山月蘭是稷下帶過來的嗎?為何我父親見到」

韓非:「多謝侄女。」

他打斷她。

李玥連踏兩步,踏入底下的牢房。

她沒回答,再是逼仄的沉默,直到看到關押鄭國的牢房,李玥端著油燈立在旁邊,乾巴巴道:「無妨,我先走了。」

韓非從善如流的笑。

少女的背影被拉長,慢慢從拐角像是一尾遊魚的消失,韓非收回目光,靠近牢房的鐵欄,對那蕭索的背影道:「鄭國。」

背影未動,在暗沉的牢房裡顯得著實萎然失色。

「鄭國。」

還是無反應。

韓非不疾不徐的又喊道:「吧唧嘴。」

背影終於動了,轉身而來的是宛如緞子上焚燒焦枯的空洞眸子,鄭國吶吶:「公子韓!」

韓非薄唇輕吐:「聽聞你開春就要聞戰了,朝堂兩派斡旋都保不住你,此等大事,我特地來看看你。」

「你公子韓,你莫不是在韓國嗎?」鄭國宛若做夢,他蒼白失色的臉上下掃視他的全身,又見他出示他的貼身玉佩,終於確定下來,「這公子鄭,你怎麼會過來秦國,你別不是也被秦王打下來了,我是犯了越獄的罪過,你是犯了什麼罪。」

「韓非無罪。」

「隻是,來看你。」他的眼睛如冰凝晶澈,蹲下身子盤腿坐在欄杆的另一麵,輕鬆道:「鄭弟千裡迢迢,背負著韓國的重任,這是,事關韓國生死存亡的大事。」

鄭國張了張口。

「怎麼落得個詔獄之難,疲秦之計如何了?」

早已經倒戈的鄭國有些心虛:「可是,我已經被打入詔獄了,這疲秦之計,怕是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鄭弟以前在使嗎?」

「」鄭國啞口無言,隻有眼珠轉了轉,不敢看他。

「也對。事以密成,言泄,事必敗。」他從衣襟裡掏出個酒囊,搖了搖飲了一口,「疲秦之計不僅鬧得秦國上下,還有山東六國,幾乎人盡皆知,鄭弟,現在關押在這牢裡,落得如此地步,幾已成定局,還有何打算?」

鄭國舉起手腕上套著的枷鎖,苦澀道:「明年開春,問斬。還能有什麼打算?」

韓非將酒囊擰緊:「秦國都是,令發令行,令行令止,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重犯還要關押到明年開春問斬的,鄭弟你背後怕是有人支撐吧?」

鄭國緘口無言,又酸澀道:「以前在這遇到一個很好的人。」

韓國微笑:「在鄭弟的心中,這世間永無惡人。」

「不,不不。她是不一樣的,她幫了我很多,她重視我,重視我的膽小軟弱,重視我的缺陷和呆蠢,她的重視,讓我覺得我和別人一樣,隻不過現在她被我意氣的勇敢害的昏迷不醒。」

「都是我害了她,要不是」他吸了吸鼻子,又望了望結了蜘蛛的牢房頂,「現在我的身後,再也沒有像她一樣的人去支撐我,秦國宗親不會放過我的。」

「所以你就要赴死?」韓非雖不知道他是妖精,但也見過他些許神通。

頹廢的坐在鋪滿稻草的地上,鄭國耷拉下腦袋道:「也好,像野草一樣死去也好。公子韓你來看我,我也覺得圓滿。」

「你以前不是,說,要修造世上第一渠,說你的功勛不會亞於李冰父子,難道你就這麼心甘?」

韓非反問。

鄭國眸光黯淡,搖了搖頭:「縱有許多心不甘情不願,可是,總會有人去完成這道使命,哪怕不是我。」

想起點什麼,他起身從後麵稻草裡麵扒拉出一張圖紙,又過來坐著給他看,「這裡,到這裡,公子非您看。」

他的手指點著上麵的圖案,勾勾錯錯:「秦國多鹽鹼地,地勢多平坦,要想讓寸草不生的鹽鹼地變成沃土,引得百姓爭相開耕,就得大肆引水灌溉,這邊有青山夾峙,而之前的蜀金山已經打通,形成放水的瓠口,原本需要兩年多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打通,現在隻要稍加開挖渠道,搬石裝車,不過一年,就能完工。」

他說得神采飛揚,沒有注意韓非臉色越來越難看。

唯有指尖在圖紙上飛舞,又從身上掏出一張皺巴的羊皮卷出來,「不過這需要極其精準的丈量,差一厘都不行,還有,需要耗費的錢財也算了上去了,我從來秦國開始就考察仔細了,直到用了半年才繪了出來,你到時候交給秦王,就說是你上交的,用這個請求秦王放棄掉吞沒韓國的念頭,世代永好,不舉兵戈。」

鄭國極其鄭重的補充道:「韓人和秦人都是人,人和人本就是一家,這也是我能做的。」

韓非沒接,手指壓住酒囊壓得緊一分,「鄭國,你還是沒變。」

單純到幼稚,幼稚過頭平添憎惡。

也對,他太清醒,他太幼稚,兩個同樣被憎惡的人,韓國的廟堂自是容不下。

韓非冷冷道看他。

「我就這樣,我也不想變。」鄭國揚起臉反問,「不是你說的嗎,狡詐不如拙誠,唯誠可得人心。」

是啊,唯誠可得人心。

韓非偏垂了眼,收了他的圖紙,將手中酒囊搖晃一下遞給他,「韓酒。」

「你帶過來的,我好久沒喝了!」

鄭國激動,一把奪過來:「嗯,的確是韓水釀造。」他抱著酒壇子嗬笑,「記得起初之時,你我韓水初見,你提著一壇酒,我拿著一把樹葉子。我就問,你是什麼人?」

韓非答:「韓人。」

「對,你當時說韓人。我又問,這裡有韓國的山韓國的水韓國的車馬韓國的宮羽,自是住著韓國的人,我又不知道你是韓國什麼人。你說,你是韓國第九人。」

韓非神情顯而易見的有那麼一片凝滯。

「認識你真高興,如果可以,下輩子我還認你做朋友!」

說著,鄭國湊到壺嘴,就要一飲而盡,沒想到被韓非一把奪了去,韓非的臉色滿是僵硬和冷寒,他單指拎起酒囊就走,黑夜像是一道更深的枷鎖,驅逐出這個男人清揚張狂的靈魂。

他頭也沒回道:「韓非,非韓九子,被韓驅逐早就了然一身,也沒你這個朋友,滾。」

鄭國嘴唇無聲的顫抖。

韓非走出去時將酒囊裡的酒倒了,白霧澆的夯土冒出一股不易察覺的香味,他臉上有看不清神色的變化,又將圖紙放在燃燒的火把上,看火舌將心血燎沒。

隔著烏雲壓簷的昏暗,不遠處的李玥正在看著他,道,「你不想見我的父親?」

「為何要見。」他側身。

他的眸子似乎洞察一切:「我是韓人,你父親是秦官,又兼韓國細作一事沸沸揚揚,未避免落入口舌,毀你父親遷官坦途,還是不相見的,為好。」

「但你們之前是同學,稷下的同學。」

「從前是,現在,不是了。」他從她身邊走過,此時的冬風聲勢浩大,吹得他的衣袂飄舞,好似要飛去,又是幾滴豆大的雨落了下來,李玥從身邊侍女拿了傘幫他撐著,韓非探究的眸光朝著她看來,李玥平靜道,「韓叔,這傘,贈你。」

她將傘遞給他。

韓非下頜微抬,跨步離去:「多謝侄女。」

雨花墜得整個世界顛倒,李玥立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被風托去,身邊的侍女過來道,「姑娘,這倒是個淵清玉絜的人物。」

李玥細聲道:「嗯。」

韓非在清冷雨中漫步至一家葳蕤書館,裡麵有很多的學子在殷切高談,搖唇鼓舌爭吵的麵紅耳赤,他充耳不聞的拿起一冊竹簡,去問老板:「多少,秦半兩?」

老伯也正在和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漢噴得不可開交,「兒子囚母,要多狠的心腸,這這這,這簡直有悖人倫,那覲見的人,秦王真全給殺了?」

「孝道孝道,做兒女的不對父母盡孝,那還是個人?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著鼻子孔罵,老子上次去和齊國人交易,那齊國人臉都要貼上來了,講你們秦人真的囚母?講得真的啊?哎呀呀。」山羊胡子拍了拍大腿,籲籲喘氣,「老子怕是到死都背著個毀孝國名,都不好意思講自己是秦國人。」

老伯也是臉色通紅:「人倫孝道,這秦王是一點也不通!做得,太狠太絕!」

韓非耐心道:「老伯,多少秦半兩?」

「去去去。」老伯沒空搭理他,揮了揮手,「就本竹冊子,你要自己拿去。」

「燕名刀收嗎?」他從身上取下鑄幣。

「不收不收,這裡是秦國,隻收秦半兩。」老伯不耐的皺起白眉頭,「說了不要錢就不要錢,你怎麼——」他見到案上放置的半截燕名刀,眼神一閃,「不收不收,就個殘幣你還有臉擺出來,呸,窮酸!」

韓非微微一笑,收起鑄幣轉身而出,在走到一個狹窄的小巷子時,有個小廝過來道,「公子非,四周無人,太子有請。」

他點了點頭,跟隨著小廝七拐八拐的腳步,直到燕國太子丹的出現,姬丹一上來,連寒暄都省去,「本太子已經按照你說的,講鄭國是韓國細作一事透露給秦王,你給的信件也是命人放過去的,秦王這麼久了都不動手,你可不能怪本太子辦事不牢靠。」

韓非道:「無礙。」

「哈哈哈。」姬丹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是熟稔到極致的圓闊敦厚,他拍完自顧自的坐在上位,然後伸手道,「公子非,來,坐坐坐。」

韓非入座後,他又道,「現在呂不韋死了,死的蹊蹺,不過管他蹊蹺不蹊蹺,現在這秦國落在那馬奴手裡,本太子從小和他長大的,了解。」他指了指太陽穴,「他這裡,狹隘,做事沖動不計後果,上次為了個女人,居然公然下了本太子丹臉,下了燕國的臉,公子非,你說他這個眼裡隻有女人的王,能成什麼大事?」

韓非緘默不語。

「怕甚來?」姬丹笑著命人給他斟酒,「滿上滿上,有你這個百囊智計,秦亡,那是遲早的事情,以後不必如此憋悶。」

韓非端起酒杯,也敬他:「公子丹,和幾年前,大有不同,想必在秦國為質這幾年,結識了不少秦國達官貴人。」

「就是撒錢給權,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千辛萬苦為的就是出人頭地的汲汲之人?」姬丹說道,「又兼那馬奴乾出了囚母的一事,現在讀書人激憤的不少,現在鹹陽人,男女老少,甚至還有好多官場之人,私下都在說秦王的不是。」

他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壺酒。

韓非卻看出他這豁達中隱藏出的愁緒,他直接開門見山道,「太子丹想必來秦幾年了,想不想回燕?」

「咚——」

姬丹手邊的酒杯都碰倒了,豁然看向他,「公子非何意?」

「秦國能夠壯大,靠的就是歷代先王百無禁忌的重用賢才,現在秦王囚母毀孝惡名一背,還有誰敢過來在他手下入官?孝為天大,沒人會樂意跟著個狠戾到囚親的秦王,朝不保夕的日子,哪個名士都不敢求。」

韓非又道,「你許權許錢,攛掇一部分官吏辭程,但在這之前,你按照我說的辦添一把火,到時秦國亂成一鍋粥,自然無暇顧及你。」

他拾起一顆花生,剝開硬殼,「秦國空虛,如虎狼重傷,它的肩脊帶不動,利爪就伸不出,到時候你以在秦國受辱被迫出逃的名義,再次發動五國伐秦,屆時,韓國將第一個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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