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番外:黃害(1 / 2)
黃害一直都是個凡人。
且懦弱的凡人。
他低著頭,笑意從眉頭鼻孔嘴巴溢出來,心中的戰栗讓他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發笑,「我沒有,哈哈,老師,我真的沒有,沒有,沒有偷」
「說明白話」
老師持著戒尺,冷道,「畏畏縮縮,獐頭鼠目,毫無磊拓君子之行,你長大了也就是這副樣子」
「我我」
聲音稚嫩,半大的小子梳著玉冠手握著拳,臉色漲得通紅,偏又笑著將臉上的淚珠子掉了下來,「老師,嗚嗚嗚,我真沒有」
年幼的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偷竊這種莫大的罪責一但被扣上,極度的恐慌讓他腦袋發木。
雙腳發麻,血液倒著從腳上逆流。
周遭立的都是和他一樣的世族子弟,手指指向他,和著指責,像是叢林裡伸出的雙雙巨手。
手裡長出嘴巴牙齒,咧開嘴角吐出舌頭。
老夫子喟嘆一聲,拿出戒尺敲打著他的掌心。
「啪」
「啪」
「啪」
「滿口黃牙,孺子難教,一而再,再而三,讓你父親帶你回去吧,老夫是教不了你」
老師轉身而走,那片袍角帶起了颶風。
黃害被吹刮得跪在地上,麻木的手心感受不到痛覺,隻是哽咽的哭,頭越低越下,怯懦讓他的聲音甚至帶著討饒,「不,不是真的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偷的!」
這一聲帶著破腔,從喉嚨裡撕扯出來,黃害單跪起身,臉上的笑容猙獰無比,甚至帶了點癲狂的笑聲,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你們給我閉嘴!」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那群高貴的世家子弟捧著個竹簡搖頭晃腦的讀,字眼在他們的舌頭上翻轉顛倒,又轉頭對著後麵跪著的黃害嘿嘿的笑,眼神從黃害發腫的掌心再舔砥到他左眼的刀疤上。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矣?」
針刺的讀書聲中,一切都是錯覺,黃害依舊匍跪在地上。
像是一個慫軟的罪犯。
最大的勇氣僅僅是握緊著拳頭祈求著寬恕。
耳畔中,父親失望的聲音響起,「這孩子,三歲就天殘,唉,性格又古怪孤僻,書讀不進,古話道,七歲看老,你可看看,我們可曾苛待過他,如此貪猥無厭就這麼養著吧,就當養個阿貓阿狗」
黃害緊緊蜷縮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老仆人輕輕給他蓋了毛皮後嘆息離去。
油燈撲熄。
連天地都暗淡了一瞬間,外頭雷聲滾滾,瓢潑大雨,風吹動瓦片劈啪作響,黃害冷得發抖,牙齒緊緊咬住唇畔,這種冷是無論逃到哪裡,都會被射穿頭顱。
暗,冷。
大片大片的暗,波濤洶湧的冷。
他實在忍耐不了,光足朝著院子口跑去,憤怒的大叫,銳利的叫聲刺破夜幕:「啊啊啊啊」一聲又一聲,越來越悲哀。
原來都是黑的,一切都是黑的,冷寒的月光推著他蹦走,滾爬,行屍走肉般。
院子裡有一口水井,朝著黑做底的鋪開,黢黑黑的深淵。
隻要低下頭。
便能瞧見自己跳出來的傷疤。
井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來,宛若伸出一雙沾著綠苔的觸手,輕柔的撫扌莫他的臉龐,帶著涼意,「好孩子,來,快來」
黃害身體前傾,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後背一股阻力襲來,是院子裡突然蹦出了兩隻小狗咬住了他的衣襟,這兩隻小狗是他帶回院的,髒兮兮,後尾巴盤著汙垢的斑點,粘稠起膩,可那雙雙滴溜的眼睛,能夠看到他心底。
「汪汪汪」
黃害心底酸澀,蹲下身緊緊抱住它們。
這是他撿回來的。
屬於他的。
唯一的,兩隻小狗。
冬去春來,春送秋往。
黃害因偷竊讓父親被大魏的風流名士恥笑,又因天殘獨眼被道家卜卦,成人後會招邪祟克死親父。
家中仆從也對他警惕不已,唯恐避之不及。
他就這麼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渡過了十餘年,剩下的一隻眼睛,毫無波瀾,見到竄過來的老鼠,才會肯挪動著眼球。
多麼相似啊。
不見天日,同樣的醜陋,愚昧,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