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帝皇崩殂(2 / 2)
他本想過去攙扶,卻又立住了。
嬴政眼裡岌岌可危的那道弦好似要割裂開來,胡亥雙膝噗通跪地:「父皇,父皇父皇,我胡亥發誓,必將秉承父皇之誌,奉法國強,延續我大秦基業,乃至萬世!」
嬴政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最後盡頭。
晚上的沙丘宮是燭火通明,燃燒的驅蚊草成堆成堆,彌漫出來的是濃灰煙霧,散發的是葉片剝開葉絡葉肉,又劈裡啪啦混著沙丘宮特有的風土氣味。
嬴政被氣味嗆咳了幾聲,順了順月匈口,覺得自己又好些了。
腳步不自覺的邁得快了些。
屏退了跟來侍衛,他走到了一棵古樹下,被那濃稠的陰影照著。
暗暗喘了幾口氣。
觸手的樹乾是斑駁的,扌莫下來還有刀槍斧鉞的痕跡,他喟然嘆一聲:「老家夥,不過經歷些許風霜啊。」
隻能勉力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卻妄想著還能繼續走下去。
走得更快,把這條路走完。
嬴政喘了幾口氣,雙腿就像是僵硬的樹皮一樣,變得毫無知覺。
他仰起頭,亙古不變的星河撞入眼瞳,他忽然想變得和這些沙丘宮夜鳥掠飛一樣的,是煙消雲散裡的不散,朝著頭頂的繁星而走。
是寂寥,是盛大,也是璀璨。
折斷樹枝握在手裡充作拐杖,嬴政抿了抿唇,有些不喜。
印象中他拿樹枝握在手裡還是個垂髫小兒,那時被趙國官兵追趕的四處逃亡,瞧見趙兵月要間那明晃晃的大刀,大冬天握著樹枝在屋子裡盲刺盲砍盲殺。
幻想著能夠有朝一日屠刀反握。
那些年的冬天冷入透骨,抬頭就見雪山千仞。
唯靠著月匈腔裡燒起來的一團烈火,燒到現在,走到現在。
「像你這種什麼都能不擇手段的人,你隻配無依無靠,孤老一生!」
腦海中突然想起尖利的聲音,多年來陰魂不散的剮蹭著耳朵。
嬴政垂著深邃的眼,瞧見自己手中的拐杖,用力一按地上就能戳出個印子來。
是悉心抹滅的歲月,再度浮起的掐痕。
晦氣。
大不了不拄了。
丟掉拐杖,嬴政笑了起來,負手而走,玄袍烈烈,光看步子,倒還真像依昔立誌排山倒海,掀出一番天地的少年。
天上的星河正值燦爛,飛宏旋轉,點點螢火匯聚在越走越快的帝王身周。
「呦呦——」
長聽不盡,空靈悠遠的呼喚聲。
一頭雄渾鹿角的白鹿,翹著白玉般的蹄子正在低頭喝水,那潺潺的河流如一匹白帛橫穿漢海,見到踽踽獨行的嬴政。
它仰起頭顱,鹿角拱起蒼穹呼喚了一聲,「呦呦——「
銀光接天,星色無涯。
他熟稔的拍了拍它鹿背,跨身上馬,男人的身手依舊俊俏,雷霆般壓下飛馳的原野,白鹿四肢蹄子落在地麵時,是飛珠濺玉的蹄印。
蒼穹的第一顆星子墜了下來。
「噠噠噠,呦呦,噠噠噠,噠噠噠。」
「呦呦——」
那蹄印越馳便越變得密了,拖出白痕掠影,是天地俱生,也是萬物以榮。男人俯首扯落鹿頸上的鏈子,上麵吊了個金牌,刻著銘肌鏤骨的政字和桃字。
桃桃。
愛入骨髓,如何能忘。
嬴政纏繞至指尖,胯下策著白鹿,朝著星河奔去,深邃的眸子撞入這星鬥挪移,滾滾東去的夜色,他想,守護了這麼多子民,免於戰火,免於殘殺,免於蠻夷的侵犯,他從未是孤獨的。
嬴政,嬴政。
你不自量力,卻逆天而為,撐著病軀與天奪時,與地爭利。
不過向死而生。
他道:「朕在,當守土開疆,掃平四夷,定我大秦之基。朕亡,亦將身化龍魂,佑我華夏永世不衰」
風吹落,星如雨。
千,千千萬萬,堆山積海的銀蛇齊齊從星幕中傾斜而下,飄散著銀色的粉末,是落幕下來的沉渣,也是新生的星火,氤氳流動,滿世界滿世界的盛放。
願星火散野,天佑華夏,永盛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