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帝相權變(2 / 2)
發白的老手接回那份遺詔。
這時候冷不丁有人發問:「丞相,陛下傳遺詔時,就隻有你一人嗎?可還有其他人在場?」
按理說這至關重要的遺詔下達時,就清晰的決定了權利的分割,為避免無關傾軋和含糊不清,旨意不明所導致的鬥爭,不會就隻讓一人在場領詔。
李斯嘶啞道,「陛下早些發病,暗疾復襲,來勢洶洶,早就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是以備下遺詔給斯,以防不測。」
這種關竅,也說得明白。
畢竟皇帝病重,又遠離鹹陽權力中心,提前預備遺詔暗不下發,不僅遏止住大臣和軍士擴散的恐慌,又妥善從處理了身後事。
也是必然的。
何況李斯追隨陛下幾十年,一片耿耿忠心,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大臣們藏著的疑問也消弭了,眼下就是另一嚴峻的事情擺在麵前,「丞相,眼下該如何?」
「現在我等還未回鹹陽,唯恐天下變故,也隻能秘不發喪,等回宮後安葬好陛下,再行皇子登基大殿。」
李斯站了起來,一派的鎮定和可靠,伸出目光望著那年幼的胡亥,道:「此乃危急存亡之秋,還請諸位勠力同心!」
「好,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我等全權聽從丞相處置。」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老臣們勉強從悲痛中走出來,又有人問道:「那如何秘不發喪?秘在何處?」
「李斯。」
聲線磁性帶著厚重的威嚴。
是那高高在上的帝座上揮灑幾十年的指令。
這聲音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真以為陛下活了過來,在對著他們說話。
視線齊刷刷過去時,就隻見到胡亥冰冷的半張臉。
他臂彎還抱著自己的父皇,說道:「我父皇病重不起,我可以替著父皇起居,他就好生放置在寢車裡,我想跟隨父皇走過最後一程。」
就連趙高在旁都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立誌要成為父皇的少皇子,學陛下的英明,學陛下的神武,學陛下的習慣,就連聲音和神態都學了去。
恍惚間,就連他這個常年近身伺候的內侍,都聽不出真假。
「丞相,丞相你怎麼了。」
李斯不知道為什麼,乍然跪了下來,他的四肢僵硬成木頭,好似被什麼跳出來的洪水猛獸給嚇了一跳,旁邊的大臣連忙攙扶住他,「丞相,你怎麼了?」
「丞相,如今關頭,你可千萬不能倒啊。」
「丞相剛剛淋了雨,快快!快披上鬥篷,太醫呢,太醫!」
被鬥篷籠住,李斯顫抖著擺手,說道:「奉命於危難之間,李斯何敢先垮也!」
「轟隆隆——轟隆隆——」
洪水漫漲,將沙丘宮淹得汪洋如海,侍衛們扛著皇帝的轎輦,沐著瓢潑大雨一深一淺的走著。
原本也應該乘坐著轎輦的幾個大臣,老顏蒼蒼,也依舊一意孤行的走在前麵為皇帝。
開道。
他們怕皇帝走了,沒一個人送送他,他這一生,寂寞啊。
淚水混著雨水從麵頰上滾落,老臣們唯有死死壓抑著哭聲,望著這天塌地陷的沙丘。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逝沙丘宮,時年50歲。
*
同年。
胡亥於鹹陽宮登基稱帝,為秦二世。
登基的第一天,他絲毫不理睬國祚,隻下發了征發七十萬的黔首前往驪山建造皇陵,並道:「沒有父皇的偉業,就沒有當今天下,必定是要大象其生,以送其死,陵墓修建的要大,要窮極典藏,方能彰顯父皇功勛,我大秦氣魄!」
他又明確道:「這陵墓,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必須是天,地,人,三合一。斬山鑿石,下錮三泉,以銅為槨,旁行周回三十餘裡,上畫天文星宿之象,下以水銀為四瀆,百川,五嶽,九州,具地理之勢,宮觀,百官,奇器,珍寶充其中,令匠作機弩,有所穿近,輒射之,以人魚膏為燈燭,取其不滅者久之。」
這要求堪稱苛刻,工程不肖細想就已經龐大望不到盡頭了。
先帝屍體運回時堪稱狼狽,何況如今的皇帝也是出於一片孝心,麵對如此不敢細想的咂舌耗費。
群臣們竟默契的如同齊齊噤聲了一般。
可如此窮極的建造,對於建造者的要求也是頂尖的。
臨危中。
鄭國出列,他的麵容在一群腐朽老臣中,如皎皎出月,聲音如水溫柔,「回陛下,微臣可擔此大任。」
「不可啊,絕對不可啊。」
「鄭大人還在興造水利,萬不可脫身建造陵墓啊。」
胡亥冷酷的眸子紮了一圈大殿之人:「那你們說說,除了鄭國,還有人能夠督造陵寢?」
這群官員們瞬間沉默了。
他們都不敢輕易舉薦,一但舉薦,若是出丁點差錯,那可就是進退兩難了啊。
胡亥薄唇微抿,揚起頭叱罵:「你們一個個在這左一個不可,右一個不可,不可什麼?難道修水利還沒有我父皇重要,難道就沒有先帝重要,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敢對先帝不敬,大膽!」
脾氣火爆,性子乖戾氣的小孩。
說點著就點著。
一乾子老臣垂下的頭顱已經悄然皺眉,但是已經有人噗通跪下了,陸陸續續間一大堆的人齊齊跪在大殿下。
胡亥身姿筆挺,冷峻的輪廓模樣肖極了先帝。
可那新繡的龍爪卻被他穿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猙獰,連帶著眼睛裡泄露出的也是縷縷幽暗的光。
瞧見唯有李斯還在站著。
胡亥詭異的,露出個笑來,兩顆虎牙昭昭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