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真假詔書(2 / 2)
「李斯,你書法名列大家,又常在陛下左側,臨摹陛下字跡對你不過小事一樁,何況那是陛下書房,密製羊皮紙,以及玉璽都應有盡有。至於少了的密紙,隻當暴雨沖走了事。假如看到陛下沒薨,你那匣子拿出的是你自己的東西,假如陛下薨了,那就是偽造的遺詔。」
李斯跪地嘶啞道:「老夫哪敢啊,若是陛下擬詔時,有人在側,這謊言豈不是穿幫?」
「遺詔是國頭等大事,陛下既擬招為何藏而不宣讀,你早已經想通了這一層。」
蒙毅指著他怒斥道,「沒想到你李斯為了權利如此不擇手段,小皇帝年幼,屢屢禍國之舉,你不加規勸,為了你的權利地位,眼睜睜無視,趁現在沒有禍及子孫,還不脫下官帽辭官離去,回你的鳥上蔡!」
「斯有罪,天下如今民不聊生,亂象橫出,斯輾轉反側,寤寐難眠,實在有罪啊,李斯愧對先帝啊。」
李斯閉上眼睛,摘下官帽,輕輕放著地上,道:「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
蒙毅見到他降服,握著遺詔迅速邁步出了亭子,就要召集藏匿在蒙府的護衛們將其緝拿。
卻沒想到。
兩聲被驚繞掠過的鳥叫啼過,嗖嗖嗖地從四處放出冷箭,蒙毅前月匈被射成刺蝟。
光是腦袋就中了兩箭。
哪怕是僅剩一點活路也被射穿了。
這位興許能夠力挽狂瀾的上卿,在大秦新政的霧霾下,口角溢出鮮血轟然砸地。
他怒睜著眸子,想看看大秦最終的歸宿,卻再也爬不起來。
官帽不可挽回的砸在地上,壓垮了地板縫隙裡新抽的嫩芽。
李斯在後麵撿回自己的官帽,吹了吹,又擦了擦,套在自己頭上,「你我同為荀子門下,你卻有了惻隱之心,斯貪戀權勢,你有了惻隱之心。」
他嗓音嘎嘎如同老鴨,「哈哈哈哈,老夫就算是貪戀權勢,所貪,也不過就是飢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不過人之情性,何罪之有?」
邁過死不瞑目的蒙毅屍身,抽出蒙毅手中死死拽的所謂真正的「遺詔」
其中一片空白。
「可老夫沒有篡改遺詔,你不敢相信英明神武的先帝所托的是一個沐猴而冠的小人,你更不敢相信先帝所立的是一個殘忍任性的暴君,你不肯相信,你寧肯相信老夫是一介邪奸。」
「你想詐一詐老夫,然也?」
「你們蒙家位高權重,蒙恬又手握大軍戍守邊疆,你們蒙家忠勇剛毅,犯顏直諫,早就是當革者的眼中刺,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還敢如此忤逆少皇帝,以少皇帝睚眥殘暴的秉性,他不會輕易饒恕你們蒙家,念在同窗多年,老夫送你個體麵。」
「下一個,興許該輪到老夫了。」
李斯眼裡兩行清淚落下。
如麻杆的身軀在官袍下晃晃盪盪,抱著拳對著秦始皇陵的方向道:「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陛下,斯豈可負哉豈可負哉——」
那是祖龍盤棲的地方,驪山皇陵。
幾個月前。
七十萬黔首日夜趕工的秦始皇陵竣工完成,黔首們百裡空巷為其送行,秉承著對祖龍雄傑的崇拜和對驪山皇陵竣工後家中精壯能回來操持農耕的歡悅。
這場哀悼是盛大的,也是他們對二世新政即將開始的美好幻想。
可恐怖絕望的就在。
胡亥痛苦流涕完後,下令將最後一道門封死。
那裡麵的工匠和千名正值青春年華的宮女們,活生生的被困死在裡麵給秦始皇陵做了陪葬。
雖說秦法早已經嚴厲廢除了這種對生命的模式和殘酷得令人發指的人殉製度。
可當權者依舊冰冷道:「那些陶俑不過都是冰冷死物,我父皇該有多寂寞,留些宮女陪父皇說說話,那些工匠留著給我父皇修修陵寢。」
他似乎覺得不妥,還欲再開啟皇陵,往裡填充排憂和樂技者。
被一群子老臣們死死攔住。
說那些不能回家魂魄漂流在外麵的秦軍,會回到陶俑裡,繼續守衛著先帝。
可算是阻攔了這二世祖殘忍暴行。
鄭國早就已經被一些官員支開。
等他回到這裡時,肩膀扛著兩大袋子金子,這些都是胡亥賞賜給他的,他回來就是想給那些工匠,那些工匠暗無天日的勞作,有死在積勞中,有死在塌方中,更多的都是死在水銀的發散裡,特別是運灌水銀時候。
說了再說。
那群子連飯都吃不飽的凡人,實際哪有機會在乎有毒沒毒呢。
他就多講一點。
反正不廢嘴皮子的,興許能聽進去呢。
每死一個人,他就從自己的俸祿裡拿出一點錢。
一點,一點,後來變成很多錢。
後來的工匠,活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他都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他們哪些有孩子,哪些沒孩子,孩子多大了,孩子去哪裡服徭役,喜歡的是村口的哪個姑娘,誰的婆娘跑了,誰的婆娘還在家裡照顧癱瘓的老母。
有的還很年輕,還有的識字,想去上萬象閣,有些想去做遊俠。
這些都是凡人活下去的方式。
他們就想活下去,以不同的篇章。
為什麼連活下去都不能。
鄭國挖了個坑,將那些金子都埋在泥土裡,碩大的淚珠滴入黃土層瞬間被沒入,顯得是那麼的輕浮,輕得跟那條條人命一樣。
「昨天走的時候,你們問我鄭大人,你要去哪,我說,修好了,小皇帝會給我們大賞賜,你們看,好多好多金子。」
五內俱焚,席卷天地。
麵對著早已經封土的陵墓口,鄭國瘋了一般的拿著手朝著下麵挖去,「嚶嚶嚶。」
他在痛哭,心中似乎有萬蜂相針蟄。
越往下挖,冰冷入骨。
模糊中還能聽到裡麵埋藏的恐懼和尖叫,絕望的呼救,他好似挖到了,挖到了那些鮮血淋漓,露出白骨的手指。
繼續往下挖去,扌莫到的卻是一具具冰冷的骸骨。
鄭大人,為什麼啊?
心中痛楚頻頻加鞭,鄭國卻似個泥雕坯子,僵固在原地。
他愣愣瞧著自己雙手蔓延的黑線。
驟然一陣黃沙漫卷的狂風吹過,原本那風骨俊秀的鄭大人不見了,隻瞧見一隻覆蓋著絨絨而水滑黃棕毛的河狸從黑洞裡麵爬出來。
那河狸雙爪曲折起來,仰著腦袋看著天空。
「嚶嚶嚶。」
它的眼睛裡全然是獸態的本能,在埋藏著黃金的地方上左嗅嗅,右嗅嗅,瞬間流入了一片黃色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