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轉(下)(1 / 2)
茫茫海上,轉眼已經是運糧船隊出發的第七天。
這是三月廿一日。
主將夏亥所在的兩千料旗艦大船上,曾是長洲沉氏商隊船首的沉通天不亮就已經起床,匆匆來到大船後端兩層艙房之上的頂層甲板。
二月份從日本行商返回撞上那支艦隊到此時被征調參與北上運糧,沉通隻覺得短短一個多月,人生真有些大起大落。
沉家當下既然傍上海軍都督和營海使兩大靠山,就不能不盡心盡力,因此,當那年少的營海使小大人開口要人,家主親自找他們談話,沉通也無法拒絕此事。
然而,最初惶然之後,沉通發現,幾乎是帶著些死誌加入的這隻運糧團隊,越來越成為他這些年來最安心的一次出海。
因為,無論船隊到了那裡,他都知道自己在那裡。
這似乎是一句廢話。
然而,並不是!
船行海上,最關鍵之事從來都是尋路導航,一支船隊,一旦在茫茫大洋中迷失了方向,結果往往是災難性的。
這支船隊卻沒有任何類似問題。
甚至,還更進了許多步。
就像此時,天色蒙亮的清晨頂層甲板上,天興衛指揮同知夏亥與一群將左吏員正在等待日出。
為什麼這麼做?
還是為了測量方位。
甲板上還同時放了好幾座刻漏,大小形製各不相同。
最大的顯示十二個時辰。
最小的,甚至能將一刻鍾分為較為準確的十五分鍾。
這是沉通最近才知曉的一些全新計時單位。
每天十二個時辰,被分成了24個小時,每小時四刻鍾,又被分成了60分鍾。
沉通還與那位專門負責此事的營海司八品主事黃錦請教過。
黃錦並不藏私,詳細和他講解一番。
最後還點明,當下這些計時刻漏並不精準,隻能作為大概參考。
然而,隻是這番參考,已經給沉通帶來了太多震撼。
私下難免幻想,自家船隊若能習得這一整套航海手段,無論東海南海,那裡去不得?!
頂層甲板上。
沉通與相熟諸人點頭示意,隨即保持安靜,耐心等待。身邊有人靠過來,沉通看了眼,是一起被征調過來的『鷂子』蒲七。
兩人都自詡航海老手,之前不是沒有過一些幻想,憑借多年的航海經驗被委以重任,乃至得到朝廷官職,步步高升。
上了船才明白,想太多。
人家本事一點不差。
因此,沉通從曾經的船首,到當下隻能在夏亥身邊負責一些文書事務。
蒲七還是望哨。
不過,因這船上有種很神奇的『望遠鏡』,蒲七的遠視能力,也沒了太多優勢。
正這麼想著,海天之間,東方地平線上,忽然一抹金光緩緩升起。
隨即聽到有人詢問:「記下了麼?」
又有人答:「記下了,5點50分。」
然後,還有盯著另外兩座精準刻漏的小校也給出了自己的時間。
不僅如此,附近一些船上,又有一連串觀測結果通過快槳輕舟送了過來,最後由營海司主事黃錦親自匯總,得出了一個太陽越出地平線時的平均時間:5點49分。
沉通一直耐心旁觀,也知道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這是在取平均數,減少誤差。
時間確定,隨後是一連串計算。
出發之前,定海的日出時間是5點56分,而此時,船隊停泊地點,日出時間是5點49分,相差了7分鍾。
另一方麵,船隊當下停泊在北緯334度位子,距離出發的定海北緯301度,並不算遠,這一區域,地球的橫切周長大概是68萬裡。
再引入時差概念,時差相差每一分鍾,橫向距離相差約47裡。
當下有7分鍾時差,相當於,船隊距離定海的橫向距離,大概是330裡。這就意味著,船隊目前距離海岸線的距離,當然,是定海的海岸線,大概是330裡。
沉通知道,這其中,可能有高達數十裡的誤差。但,能通過計算得出這樣一份結果,沉通也明白,已經非常難得。
另一方麵,當下地點距離定海,緯度相差33度,每一度約為220裡,等於他們過往七天時間已經向北行行進了720裡。
而根據另外一份測算數據,膠州府的緯度是363度,減去定海縣的301度,結果是62度,因此雙方的縱向距離大概是1360裡。
這又意味著,船隊出發七天,已經完成了此次海運一半的路途。
不僅如此,沉通還知道,淮安府鹽城縣的緯度是336度,與當下地點縱向距離隻差02度,這是船隊行進途中可以轉向停靠的又一座燈塔港口。
因此,隻需要向北再行40多裡,又一批海軍就將離開船隊趕赴鹽城,親自守禦岸邊的燈塔。
每天都知道自己在哪,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知道還有多遠才能到達下一個目標,知道距離最終目的地還有多遠。
知道知道知道!
這樣一次航行,該知道的都知道,如此狀態下,怎麼能讓人不心安!
今日無風。
往常時候,這種不確定狀態,船隊一般都會耐心停泊,等待風向。
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不過,清晨再次確定了位置,夏亥與一乾主事商議之後,決定船隊全體搖櫓而行。畢竟食物飲水都足夠,不需要節省人力,再加上西北向的緩慢洋流,今日目標也不高,向北50裡,過了鹽城即可。
船隊上下沒人有意見,畢竟都想快些抵達山東。
更何況,還是心理有底。
前幾天斷斷續續的東南風已經讓大夥平安度過了一半航程,真是相當平安,全船隊318艘大小船隻,過往七天時間,除了一艘桅杆斷裂和另外六艘不同程度漏水不得不跟隨那分派駐紮各處的3000士卒提前靠岸,其他的,一艘船都沒有傾覆。
人員傷亡,直到目前,更是奇跡一般的零!
其中很多經歷過為元廷運糧的老船工,這些日子都恨不得一天拜幾次各路海神,因為,這種平安,以前真沒遇到過。
定是諸神保佑嗬!
……
山東,膠州。
膠州衛指揮同知毛驤和膠州知府和淮是在船隊出發後的第五天收到了驛傳消息,於是,這兩天,被打發來山東一個多月早沒了最初跨過官路大檻晉升一地知府喜悅的和淮幾乎成了膠州港口上的一座望夫石。
毛驤也不止一次來到港口眺望。
糧食再不來,和大人很擔心自己被一群越來越餓的飢民給抓取煮了。
說起來,山東之戰,北伐軍第一次打到樂安,基本被切斷了西向陸路聯係的魯東半島區域就紛紛望風而降。然而,耐不住亂兵、飢民和當下春荒的輪番上陣,魯東地區甚至比經歷過戰火的魯西還缺糧食。
為什麼?
因為魯西已是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