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來去如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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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拒絕與郎之嵩們過分親近更增加了它的魅力。它堅持獨立自處的貓的生活,而決不向郎之嵩們獻媚邀寵。出於對此不可理解的精神世界的敬意,郎之嵩們僵旗息鼓,悄悄地撤出陽台。郎之嵩們搬走了帶去的本來那裡沒有的一切,包括照明的燈泡,隻留下一泡原有的貓屎。從此郎之嵩們便將水泥陽台當作了未開發的自然環境,而加以維護和保存。

清掃稍稍排泄物的工作如今變得可有可無。凡是自稍稍進駐以後那兒業已存在的東西都是值得尊敬和保護的,將其去除須三思而行,需要審慎鄭重的態度滁非萬不得已一切以維持原樣為好。郎之嵩們不再輕易地踏上陽台,如今洗好的衣服也是在房間裡陰乾的。由於通往陽台的門整天不關,那股原始獸穴的氣味源源不斷地灌滿房間,因此衣服所需的熏香完全不成問題。在此極端開明的態度下,稍稍又開始在陽台上露麵了,甚至睡覺時也不怎麼回它的貓房。它躺在自己的幾攤乾濕不等的貓屎中間感到尤其的自在。

郎之嵩們通過敞開的木門和開向陽台的窗戶,日夜不停地凝視著稍稍,而對方驕傲得從不向郎之嵩們目光投去的方向看上一眼。它不與郎之嵩們對視,但很願意成為郎之嵩們的觀察物。有時候它自動跳上窗台來蹲好,以便郎之嵩們在房間裡看得更仔細些。稍稍背對著郎之嵩們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顯然,目前它不處於休息睡眠狀態,精神也毫無恍惚迷離之狀。它後腿彎屈,前肢豎直,坐成一座貓的雕塑。它如此的聚精會神,從郎之嵩們的角度看不見它的目光,單見那深沉而凝重的背影。稍稍的前麵是陽台鐵製的欄杆,欄杆下麵便是半空。稍稍瞪視的正是這一虛空。下麵的街景和人物處於不斷的變化之中,稍稍的目光毫無遊移跟隨的動態,因此聚焦處並不在下麵的街道。它隻是瞪視著一片虛空,寂然不動,這使郎之嵩們不禁擔心起它下麵的決定。稍稍是否會突然越出欄杆,跳下陽台自殺?如果它這樣做郎之嵩們也不會感到意外。郎之嵩屏息凝神,生怕驚動了稍稍,並將一根手指豎直在嘴唇前,示意陸婉怡也不得輕舉妄動。郎之嵩們有心救稍稍一命,但自知動作的敏捷和速度都不能與其相比,況且稍稍距欄杆的距離比郎之嵩們近得多……,因此郎之嵩們隻能靜觀待變。類似的危機出現過幾次,然而沒有一次真的如郎之嵩們所想的那樣稍稍跳下樓去了。到後來郎之嵩們終於明白了:稍稍隻是陷入沉思而已,並無自殺之意。

有時郎之嵩想,那陽台是很容易失足的。陽台上的欄杆是根據人類的高度設計的,恰好擋在郎之嵩們的月要腹附近,對於像稍稍這樣的一隻小貓而言,完全可能從欄杆的間隔處掉落下去。可稍稍在此生活了多年,一次也沒有遭遇這樣的危險,看來它對高度(或深度)一定有精確的認識。它知道從七樓跌落下去是致命的,不像在伸進陽台的窗台上跳上跳下,並無大礙。

為擺脫稍稍的魔力,大家盡量去發現它的卑劣可笑之處。比如,貓有覆蓋排泄物的習慣,以前郎之嵩哥哥從樓下撿煤渣放進一隻塑料盆裡,即是為了滿足稍稍的這一需要—一當它拉撒以後便會執拉煤渣將其掩蓋。有時煤渣過濕(乃是上泡貓尿澆淋所致)稍稍便拒絕排泄,必須換上新的乾燥的煤渣供它扒拉。如今稍稍生活在陽台上,四周並無煤渣,但每次大小便前它仍一如既往地扒拉。看它的趾爪在堅硬的水泥土劃出道道白印,發出嚓嚓的響聲,郎之嵩們覺得很可笑。排泄完畢,圍繞著一截貓屎稍稍仍要履行同樣的儀式。那截貓屎依然故郎之嵩,暴露在稍稍的視野中,但它經過一番扒拉在幻覺中已將其掩蓋了。無論如何貓蓋屎的動作還是要做出的。當郎之嵩們發現這古老的本能在稍稍身上依然存在頓時放心了許多,種種跡象表明它仍然是一隻貓咪,而不是披著貓皮的什麼。

一天陸婉怡欣喜若狂地跑來告訴郎之嵩:「稍稍在那啥!」她的意思是稍稍不通過正常的與異性的交配而自己設法滿足。陸婉怡的意思

是稍稍在自己滿足自己。郎之嵩跟隨她來到陽台觀看這一奇觀。自然,稍稍的方式與人類有別,它沒有那麼靈活與敏感的手指。稍稍將一隻後腿高高豎起,腦袋折向自己的胯下,正在舔它發紅而尖銳的器官。從人類的道德立場出發,此事有礙觀瞻,因此郎之嵩們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是驅散稍稍?還是繼續站立不動?或回到房間裡於自己的事,就當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如果稍稍是一個人,當它發現郎之嵩們看著它行為一定會立刻翻身坐起,竭力掩飾,況且稍稍的個性是那樣的羞怯和膽小。然而稍稍並不是人,在此問題上的態度令人吃驚的坦然,見大家雙雙到來並不起身回避,當然也沒有更加賣力和誇張。稍稍不是一個露陰癖,這也不是在進行色情表演。它一如既往的沉著態度令大家很是不安。

但發現它尚有欲望總比認為它沒有欲望要強,也更能被郎之嵩們所理解。無論稍稍如何鎮定自若,坦然無懼,甚至風度翩翩,欲望的流露說明它還是一隻普通的貓,一隻動物。作為一隻有欲望的動物無論怎樣都在郎之嵩們的意料和把握之中,而無須因其無欲望的神秘境界讓郎之嵩們仰視和窺探。

有時郎之嵩想:雖然貓的世界有種種郎之嵩們不理解之處,但作為人,郎之嵩們畢竟比它們高級和優越了許多。雖然稍稍是一隻不可思議的貓,在那張極度漂亮的貓臉後麵隱藏著某種超越貓類的靈魂,但最多不過是一個人而已。郎之嵩開始覺得稍稍的前世是一個人,而不太可能是一隻貓。那人的靈魂正被囚禁在貓的生活中,而且是這樣的一種極端貧乏和病態的貓的生活。那人通過一張貓臉在沉思,或許有過自殺的念頭,但那貓的身體禁止他(它)這麼做。就像很多人,雖有一張人臉,但其靈魂可能是一隻獵,或者一隻老鼠也不一定。稍稍雖有貓的身體和皮毛,但它並不因此而感到適應。它的所作所為,透過那些虛假不實的貓的生活幻象怎麼看都不像一隻貓,而是一個人。如果是一個人,在他作為人時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一個多思、敏感、孤僻、怯懦。漂亮而蒼白的人。

郎之嵩將這些胡思亂想告訴陸婉怡後她說:「這不是你嗎?除了漂亮這一條不符,其它幾點正是你的寫照。」

郎之嵩說:「別扯上我。如果這是對稍稍的描寫是否恰當?」

陸婉怡說:「除了蒼白這條不恰當——稍稍是一隻花貓。其它幾條都沒錯。」她同時解釋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夫妻在一起時間長了還彼此相像呢。稍稍越來越像你們家人了!」

聽她的意思不像是在贊美他們家人特有的風格和性情,而是在著意貶低,大有挖苦和不屑的意思。要知道稍稍在貓中並不是一隻正常健康和活潑的貓,而是一隻奇怪不幸和討厭的貓,它是一隻又怪又老的貓——一陸婉怡正是這樣暗示郎之嵩的。她的意思是郎之嵩是一個古怪而落魄的人。

聽她這麼說郎之嵩並不以為意,倒是從此有了某種與稍稍心意相通的意思。郎之嵩常常設想,如果郎之嵩在一隻貓的身體裡該是如何表現的?情形大約與稍稍也大差不離。郎之嵩又想,如果稍稍具有郎之嵩這樣的身體也就是說它是一個人,又該如何?那一定與郎之嵩很像,相像得以至彼此厭惡不共戴天。幸虧他(它)是一隻獵,因此郎之嵩們得以相安無事,和睦共處,並還產生了那種惺惺相惜的感情。稍稍如何看郎之嵩,不得而知,但郎之嵩的確是越來越同情它了。

基於以上情況,郎之嵩產生了帶領稍稍周遊世界的想法。當然這個世界並不是郎之嵩的身體所度量的世界,而是從稍稍的角度體會的。郎之嵩穿上雨衣、戴上手套,將稍稍抱起。這時郎之嵩與稍稍混得很熟,接觸它雖會引起反抗但也並非是不可能的。郎之嵩在大晴天的室內穿戴雨衣一為隔絕稍稍身上的跳蚤,二來也是為了防止稍稍的抓咬。稍稍被郎之嵩抱起,離開了地麵,緊張得就像登上飛離地球的太空船。它緊緊地將郎之嵩抓住,貓爪戳破了雨衣裡麵的橡膠層直抵郎之嵩的皮肉,同時渾身顫抖不已,並伴隨大小便失禁。郎之嵩帶著這隻驚慌得幾乎昏厥的貓離開了陽台來到房間裡。郎之嵩一麵在房間裡遊走一麵抖動著肩膀,像安撫臂彎裡的嬰兒那樣安慰著稍稍。郎之嵩一麵走一麵告訴它:

「這是你媽媽媽媽和你爸爸(指郎之嵩嫂子和郎之嵩哥哥)以前的臥室,現在是你叔叔(本人)和你小嬸子(陸婉怡)的臥室……這是你爸爸的書房……這是你奶奶(指郎之嵩媽媽)以前的房間……這是客廳……這是廚房,隔壁是廁所……」當稍稍從驚慌中緩過神來,知道郎之嵩並無惡意,顯得很興奮,雖然它的趾爪仍牢牢抓住郎之嵩的衣服,但眼神裡流露出極度的喜悅和好奇之情。它一直在東張西望。

看得出來稍稍很喜歡這樣的活動。但由於穿戴裝備的麻煩,事後還得仔細清除稍稍留在房間裡的痕跡,這樣的旅行並不是很方便。每年大約兩三次,郎之嵩心血來潮會主動抱起稍稍。然而在郎之嵩全無旅行之意時稍稍也會過來扒郎之嵩的衣服,它想跳上郎之嵩的肩膀或抓住郎之嵩的後背,像搭載一種交通工具那樣上來後它便端坐不動。這時郎之嵩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把它趕開。常常郎之嵩還沒有穿戴整齊它就跳將上來,後果自然是跳蚤們的趁虛而人。除了這些不快,稍稍接近郎之嵩亦不是想與郎之嵩親熱,它純粹將郎之嵩當成了旅行世界的交通工具。有了這樣的認識後郎之嵩對旅行就不像以前那麼熱心了。奇怪的是,盡管通向陽台的門整天開著,稍稍從未想到利用自己的四肢去房間裡做它的世界性漫遊。它非得搭乘郎之嵩這個交通工具才能開始。倒不是稍稍懶惰,吝嗇自己的體力,而是在它看來這快樂的漫遊是與交通工具聯係在一起的,甚至乘坐交通工具的刺激和快感要大過漫遊本身。這樣一想,郎之嵩心理上就比較平衡了。郎之嵩帶著稍稍,在熟悉得令人絕望的房間裡走動,一麵異想天開地胡說八道:「這是你的美國……這是你的歐洲……這是南非……赤道幾內亞……這是新加坡……這是安第斯山脈……這是南極洲……」

一次稍稍吐得一塌糊塗,幾天拒絕進食。看著它的脖子一伸一縮,肚子一鼓一吸,結果不過是吐出幾滴黃水,郎之嵩們感到很難過,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幫它。對稍稍的醫療手段僅限於在它的食物內拌上一粒碾碎的抗菌素,既然它拒絕進食,這唯一的醫療方式還得借助於暴力。郎之嵩穿上雨衣,上陽台捉稍稍,在陸婉怡的幫助下扳開它的嘴,硬是將藥粉灌下。除了遭遇稍稍劇烈的反抗,醫療效果並不能因此得到保證,郎之嵩們剛一撒手,稍稍便狂吐起來。所謂的「狂吐」並不是指嘔吐物超乎尋常的多,恰恰相反,稍稍的胃裡除了剛灌下去的藥粉與沖刷藥粉所需的一湯勺清水什麼也沒有。「狂吐」描繪的是動作,稍稍像通了電一樣,幅度的巨大和頻率的快速以及狀態的機械就像是一隻專門嘔吐的電動貓。同時從它的嘴角流出幾點綠水—一象征性的嘔吐物,同樣也是非現實的。

當時,郎之嵩們也的確想過送稍稍去醫院。但心裡又總覺得這是大題小作,稍稍不過是一隻貓。如果是一個人,在病情危機之際郎之嵩們會不假思索,即使是驚動警笛大作的救護車也在所不惜。郎之嵩們稍一躊躇,稍稍已奄奄一息,這時郎之嵩們便產生了「反正是沒救了,現在送醫院已經晚了,因而不必多此一舉」的想法。稍稍在貓房裡縮成一團,郎之嵩們蹲下身去探視它,隻見它雙目緊閉,然而並沒有死。它的身體在明顯地顫抖。正是從這顫抖的狀態中郎之嵩們斷定它還活著。伸手進去扌莫它的脊背,再也不用擔心它鋒利的爪牙了。此刻的稍稍已毫無力氣,甚至不能承受自己的抖動。郎之嵩們的手使它穩定下來,顫動停止了,或者那微弱的頻率通過郎之嵩們的手被吸收了。郎之嵩們發現,稍稍似乎很喜歡這樣:閉著眼睛,縮成一團,讓郎之嵩們輕輕地撫扌莫著。它用極其微弱的叫聲告訴郎之嵩們它的想法。當郎之嵩們的手撤離它便發出一聲那樣暗啞的叫喊,意思是它需要,需要郎之嵩們手的接觸和溫暖。當郎之嵩們的手放回它的皮毛上,稍稍同樣那麼叫了一聲,意思是它感覺到了,這樣真好,然後它就再也不作聲了。郎之嵩和陸婉怡輪換著手,感覺到稍稍在郎之嵩們的手掌下漸漸冷去,叫聲也越來越弱,最後隻是張張嘴表示一下而已。

陸婉怡對郎之嵩說,貓的壽命平均八到十年。稍稍今年算來已經八歲多了。但郎之嵩仍不能確定它是否能算老死。如果抱稍稍去醫院它是否能起死回生?看稍稍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一隻老貓呀。小時候郎之嵩下放農村,經常看見那些長壽的老貓,躺在灶台上取暖或草房頂上曬太陽。它們絲紋不動,須眉垂掛,並一概的肥胖碩大,沒有一隻老貓像稍稍這樣警覺、緊張,並且身材苗條,美麗非常。稍稍從無衰老垂死之相,它不合常理的年輕顯得令人費解,也許與時刻的戒備、不放鬆有關吧?

為了安慰臨終的稍稍,多年來第一次郎之嵩們將它搬進了臥室。這時郎之嵩也病倒了,躺在床上發高燒。稍稍位於郎之嵩的床邊—一陸婉怡弄來一隻紙箱子,裡麵墊上破棉胎,將稍稍安頓在裡麵。她同時伺候著郎之嵩們兩個,忙得不亦樂乎。郎之嵩倚在床頭,向地板上了望。有時,稍稍也於昏睡中睜開眼睛,看上郎之嵩一眼,並同時機械地叫上一聲。

郎之嵩看著垂死的稍稍,不禁產生了同病相憐之感。

雖然郎之嵩隻是偶爾感冒,但感覺上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郎之嵩覺得郎之嵩們的病有其共因,在郎之嵩的身體上做到藥到病除時,稍稍亦可望有所好轉。台燈的照耀下郎之嵩不斷地和稍稍說著話兒,「稍稍,稍稍……」郎之嵩說。它在家具的陰影裡顫抖不已。後來郎之嵩蒙朦朧朧地睡著了。最後一眼,郎之嵩看見陸婉怡端了一碗剛做好的魚湯放在稍稍的旁邊。

半夜郎之嵩起來上廁所,房間裡很黑,有一種奇怪的聲音直刺耳鼓,是稍稍在哮喘,它已經徹底不行了。打開燈後,郎之嵩看見稍稍一麵哮喘嘴角一麵流著血沫,同時腦袋搖晃不已。它的樣子很嚇人。郎之嵩很想伸手過去安慰它,但想到完了還得去龍頭上洗手就猶豫了。郎之嵩正躊躇之際,突然稍稍一躍而起,跳上郎之嵩的後背(郎之嵩是蹲著的)。

郎之嵩著實給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垂死的貓會於瞬間行動。郎之嵩非常本能地聳肩試圖將它抖落下去,稍稍的利爪勾住了郎之嵩的睡衣,但最終還是被郎之嵩抖下了地板。隻聽咚地一聲,稍稍側麵著地。若在平時這是絕不可能的——稍稍已經開始有些僵直了。它無法使自己翻轉過來,無法爬回紙箱,但它的前後肢還在抽動,這抽動所產生的微弱力量使它頭尾的方向有所改變(與落下去時相比)。稍稍蹬蹋著後腿,弄翻了旁邊的魚湯。它就這樣躺在魚湯變涼的汁水裡死去了。

陸婉怡被一係列響動驚醒,她翻了一個身眯著眼睛問郎之嵩:「怎麼啦?」郎之嵩說:

「沒事,沒事,你睡吧。」隨即滅了燈,自己也鑽進了被窩。

想象中郎之嵩將稍稍身上的跳蚤也帶了進來,也許還有更可怕的病菌。在這虛無的夜半時分,郎之嵩睡得迷迷糊糊的,又有一隻貓死了,因此而喪失了應有的自製。郎之嵩沒有將自己打掃乾淨再上床。郎之嵩想象那跳蚤和病菌已部分地從郎之嵩身上轉移到了陸婉怡的身上,因此感到對郎之嵩的愛人十分內疚。在被子裡郎之嵩將她抱得更緊了。陸婉怡喃喃說道:「你沒事吧?稍稍沒事吧?」郎之嵩在她的耳畔柔聲地說:「沒事沒事,明天再說吧。」

隨後他們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死訊才被正式宣布,陸婉怡自然哭紅了雙眼。與夜裡相比,稍稍的姿勢沒有絲毫改變,仍然是側麵著地,四肢展開形成長長的一條。那隻盛湯的碗傾斜著,但地板上的湯汁並無多少,幾乎都被稍稍的毛皮吸收了。它嘴角上的血沫也已凝固,瞪圓的眼睛上起了一層白霧。郎之嵩拿來一隻塑料袋,想將它裝入其中,但死亡已將稍稍重塑,那塑料袋寬有餘而深不足(此刻稍稍是棍狀的)。後來換了一隻大號垃圾袋才將它死亡的形態勉強遮掩了。為保險起見,郎之嵩在那可疑的垃圾袋外又加了一隻時裝袋。經過此番修飾就再無人能看出裡麵裝著一具貓屍了。郎之嵩提著它由陸婉怡引領走進附近的和平商場。

那天郎之嵩們的日程是這樣的:去商場增補一些冰箱裡的食物和購買消毒所需的用品,然後葬貓,然後回家,徹底清掃臥室以及陽台。當郎之嵩們購物時郎之嵩的手上提著稍稍的屍體。郎之嵩不得不將不斷增多的購物袋與裝載稍稍的時裝袋並列在一起,提在手上。郎之嵩們(郎之嵩和稍稍)穿梭於人群中、擠上公共汽車、來到假日氣氛的大街上(這是一個星期大)。歡叫吵鬧的兒童、上升飄揚的廣告汽球、自然界的藍天白雲、跨越頭頂的無數條線纜,有的深黑有的光亮異常……這熟悉的世界令郎之嵩驚奇,隻因為郎之嵩手中提著一具屍體。好似一種魔法,它使郎之嵩發現這平凡人間的神奇美妙,以及無比的空虛和哀傷。這魔法使一隻生前足不出戶孤僻病態的動物死後以僵硬的肉身倘祥於熱鬧的街頭……郎之嵩和陸婉怡把稍稍葬在九華山公園裡。帶去的鏟子、菜刀(挖掘工具)沒有用上,那兒的山坡上有現成的樹洞。此刻的稍稍恰如一截樹棍,郎之嵩們將它栽入一個樹洞中,填好土、踩實,做了偽裝和記號,還拍了照片。郎之嵩將沖洗出來的照片寄給遠在南方的哥哥,向他報告了稍稍的死訊。郎之嵩強調說那葬身之地的風水極好,背靠九華山麓,山下便是城市綿延的遠景,可以鳥瞰那裡的千萬間樓宇房舍——有照片為證。

又過了一年,郎之嵩哥哥回南京辦調動手續。他跑到郎之嵩嫂子墳前大哭了一場。去之前上了一趟九華山,並根據照片起出了稍稍的屍體。那屍體是否已完全腐爛郎之嵩不得而知,總之郎之嵩哥哥收集了一些什麼,將其裝入一隻他帶去的手提箱中。他將手提箱中的物質埋在了郎之嵩嫂子的墳旁。兩地相去甚遠,但郎之嵩哥哥是騎著他的摩托車來回奔波的,因此也算不得什麼辛苦。隻是在郎之嵩看來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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