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噩耗(1 / 2)
戴瀾元和李彰沒有待很久,走的時候是酉時三刻。
天色黯淡,裴劭抿了口冷茶,隨手拿起桌上文書,訓練有素的丫鬟邁著極輕的步伐進水天齋,無聲地點燃燭火。
先時與往常無異,隻是丫鬟站在隔間口,步伐躑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
裴劭抬眼,擱下文書,抬手輕揮了揮。
丫鬟當即束手,無聲地退出水天齋。
一時空氣靜謐,裴劭隻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似乎從頭到尾,這裡隻有他一人。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文書的封麵,站起身背著手,悄無聲息走到隔間口,一架之隔,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她挽著婦人的發髻,簪簡單的飾品,一身藕色素緞萬字紋鎖邊褙子,勾出她窈窕身形,隔間比外間稍微暗一些,光線穿過博古架的縫隙,暈染開,落在她的發梢眉眼處,叫她長睫在眼下打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許是隔間溫暖舒適,她臉頰自發紅潤,姿色更為昳麗。
她正一手支頤,閉著眼睛打盹,袖子因為動作落下一截,露出瑩玉雪白的手腕,上麵戴著兩個指頭寬的金腕釧。
這輪廓,少了幾分當年的稚嫩,更漂亮了,像一顆徹底熟透的果實,散溢誘人的香氣,輕輕一咬,就滿口甜蜜。
裴劭目光微暗,喉結緩緩滑動了下。
似乎察覺到什麼,她倏地睜開眼睛,那雙眼尾微挑的眼睛內,在一瞬間的迷茫後,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便也轉過頭,與裴劭正對了眼。
林昭昭立刻低頭起身,雙膝稍稍一彎:「國公爺萬福。」
裴劭微微頷首,退一步轉回外間。
林昭昭有點懊惱,這種情況下,自己怎麼會睡過去,她揉揉眼睛拍下臉頰,等了幾息,也才走出去。
裴劭坐在堂首的紅木長桌後,他背脊挺直,目光隻落在手上文書,好似這最後的一位來客,並不需要他耗費多少精力。
林昭昭無意識地摳著手指指甲。
她不說話,裴劭也不主動開口,過去曾無話不談的兩人,這一刻空氣的凝滯,如海嘯劈頭蓋臉,讓她險些無法呼吸。
好在,或許是前麵的自我開導起了作用,叫林昭昭回過神。
她咬咬牙,把早已在腦海裡過過無數遍的話說出來:「國公爺,北寧伯被卷入東宮謀逆案裡,如今在宮中已七天……」
「啪」的一聲,裴劭合上文書的聲音,讓林昭昭不自覺住了嘴。
隻看他緩緩抬起眼,用與方才兩人來客說話時一樣的口口勿,道:「你是來給楊宵求情的。」
林昭昭眼瞼微動,目光筆直地看著他,「是。」
裴劭牽牽唇角,似笑非笑,又問:「他是你什麼人?」
林昭昭始終沒有挪開目光:「他是北寧伯府的頂梁柱。」
「頂梁柱,那種人?」裴劭尾音微揚。
他根本不把楊宵看在眼裡,手上換了一本文書,他隨意翻著,又開口,「我建議你們多去靜安寺拜一拜,這麼多年北寧伯府沒塌,真是托菩薩保佑。」
林昭昭耳朵倏地發燙,連帶著麵頰也熱起來,她抿住嘴唇,單純是羞恥的。
她知道北寧伯府不入流,不然當初,楊宵也不用去討好廢太子,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現在也斷不用讓一個孀居的女人來找門路,隻因伯府裡男人都不中用罷了。
隻是,自己知道的事實,跟被裴劭直白指出來,是截然不同的。
她就像一個貧窮的人,非要去借一身華貴衣裳妝點自己,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貧賤不能移,臨了還被人一針見血指出不過是虛榮。
林昭昭到底沒回話。
她低垂著眼睛,盯著自己鞋尖,像一座雕塑一動不動。
她的安靜與低眉順眼,讓裴劭不由皺眉,感覺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不得勁。
他又一次合上手上文書,想將文書丟到地上,抬起手來,卻頓了頓,最終冷著臉,把文書丟到桌子邊緣,手指點桌麵:「你自己看。」
林昭昭回過神,起身走近書桌。
她滿腹疑惑,拿起文書,同時聽到裴劭哂笑,說:「你該不會真以為,楊宵隻是寫了首詩,才被關在紫雲閣吧。」
映入林昭昭的眼瞳裡的,是整個北寧伯府在此次權力震盪中的作為。
當看到「楊宵送姬妾給廢太子,接受廢太子的銀錢饋贈,做廢太子眼線」這一段時,林昭昭整個人被定住,頓覺手上文書有千斤重,險些捧不住。
她萬萬沒想到,素日裡隻愛附庸風雅的北寧伯,居然背地裡為廢太子做事,還瞞天過海,叫整個伯府竟無人知曉!
不怕伯府和東宮明著來,就怕暗著來,畢竟暗地裡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活計,真追究起來,遠比明著來罪責更重!
怎麼會這樣?
屋內燃著足夠的炭火,林昭昭身體卻不由打了個寒噤。
裴劭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上一個為庶人陸晟暗地留意京中風向的,是鴻臚寺少卿柳平章,需要我跟你說柳家的下場麼?」
柳家。
林昭昭當然記得,就在不久前,蕭氏曾當做談資,隨口提一句,柳家闔府下獄,滿門抄斬。
裴劭眯起眼睛,聲音淡淡:「還有,你這時候想和離,倒沒那麼容易。」
不需要裴劭點清楚,林昭昭明白,因北寧伯與東宮見不得人的關係,不知道他到底為東宮做了什麼,如今,是整個伯府老少都被拉下水。
而且,才過去一旬時間,聖人對東宮餘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關頭非要和離離開伯府,槍打出頭鳥,到時候會有什麼禍端,簡直無法細思。
是生是死,都在聖人一念間。
而楊二應當也沒洗清嫌疑,隻是暫時被放回來,蕭氏還好是沒提出和離,否則等她的是牢獄之災。
林昭昭發現,她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她手指顫抖著合上文書,嘴唇不自覺翕動,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一瞬間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裴劭將文書從她手中抽出來,丟回桌上,他一手撐著桌子,身子稍稍往前傾。
他們的距離被縮小。
這是三年以來,兩人離得最近的時刻,近到林昭昭能嗅到從他衣襟裡飄逸出來的,一股淡淡的冷鬆香氣,與他隔間內的香氣,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