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2 / 2)
小廝長河和落日,已經收拾好幾套衣裳和日用品,胡天則背上落在水雲齋的文書。
他一路穿過國公府的儀門,邁過那門檻時,似有什麼倏然轟塌。
少時,父親抽過他許多鞭子,每一次,他都會問他服不服,他都會同他說,西北軍的未來要靠裴家,裴家必須有人站起來。
所以他十一歲那年,穿上盔甲,拿起刀劍,一場戰役下來,虎口被震到麻痹,毫無知覺。
十五歲,他完全習慣這種日子。
行軍似吃飯,打仗如喝水。
由他指揮的大小戰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他看著周圍人恭維他,傲慢地想,打仗有何難,不就是殺人,所以,當那個千戶朝他敬酒時,他連酒杯都懶得拿起來。
也就是在這時,他眼角餘光看到角落裡,一個陰鬱的小孩躲著,她瞪著他,撇了下唇角。
毫不掩飾的不屑。
什麼臭小孩,十五歲的裴劭嗤笑了聲,嘴上與周圍人談笑,心裡早就冒出把她提過來問話的念頭。
那時,他完全沒想到,未來幾年,他在打仗之餘,就是找那小孩玩。
更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他會弄丟她三年。
他迫切想找到她,告訴她她忌憚的一切,都結束了。
而此時,林昭昭張羅著收拾東街宅子,雖每天都有人打掃,屋宅甚是乾淨,不過也是乾淨過頭,沒點生活氣。
「再往左一點。」
滿霜和歸雁在掛畫,林昭昭往後退幾步,讓她們擺正,「對對,可以了。」
忽的,門外傳來幾陣淩亂的腳步聲,林昭昭回頭,裴劭和他的幾個小廝,突然出現在屋外。
但看裴劭額頭破了個口子,她不由皺眉:「怎麼弄的?」
裴劭:「沒事,磕的。」
幫他包紮完,林昭昭才想起另一件事:「你怎麼進來的?」大門鎖著,密道也被她鎖了。
裴劭清了清嗓子:「這有何難,我想進來自然能進來。」
林昭昭打量他。
裴劭身上乾乾淨淨,但她記得胡天、長河幾人手腳還沾上泥土,就曉得他們是翻牆而入,她斜睨他:「堂堂國公爺,做什麼不走正門。」
裴劭眯眼笑:「你給我開?」
林昭昭目光稍稍飄移。
但她也說過,選擇權在裴劭手上,隻要他想進來,她就會依他。
裴劭忽的又說:「不過這國公爺,我倒不想做了。」
林昭昭怔了怔:「什麼意思?」
裴劭讓胡天他們放東西,他側過身,對她說:「我與國公府,今日過後就分家。」
「分家!」林昭昭眼眸撐大,「這如何使得?」
別說老祖宗還沒去,國公府百年世家,太過龐大,不是裴劭想分就能分的,何況還有其他緣由。
裴劭從鼻腔輕哼了聲:「如何不使得?」
林昭昭拉他的手,勸說:「不妥當,你還是冷靜冷靜。」
裴劭反捏住她手心,他沉默了一下,說:「阿暮,當年的事,我查清楚了。」
林昭昭瞳孔猛地一縮。
胡天很有眼色地拉著其餘幾人,立刻退下,把這留給公爺和林夫人。
裴劭舔了舔嘴唇,他按住她手臂,心裡一下一下地打著鼓。
他緩緩說:「當年的事是我不好,沒有發現國公府的作為,如今我已經與她們攤開說,我心底裡,無法原諒她們。」
頓了頓,他補了一句,「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乍然聽到這些話,林昭昭耳中嗡鳴,指尖發涼,她閉眼,平靜的心湖中,清風吹出縠紋,一圈圈漾開,須臾,歸於平靜。
他到底還是去查了。
她從沒想過,去博取他的同情憐惜,過去不曾,現在亦不曾,更沒想憑一己之力,讓他憎惡他的家人。
輕輕拂開他的手,林昭昭說:「但沒必要因為這件事,和國公府鬧僵。」
裴劭麵上笑意滯了下,對她的話避而不談,隻道:「我解決完我這邊的,昭昭,該你了。」
他想讓她徹底離開北寧伯府。
林昭昭看著窗格子,輕嘆說:「若我還是不呢。」
裴劭攥了攥手心,隻問:「為何。」
既然楊寒是友人,為何非要為他守寡?為何就是不和離?裴劭咬得舌尖一股淡淡的腥味。
長久以來的懸空感被加劇,更讓他想緊緊抓著點什麼。
林昭昭往後背靠在門扉上。
天光淺淡,她的影子也十分淺,同一個地方,暈開兩三團灰影,模糊不清。
等不到回答,裴劭眼眸一凝,說:「既如此,我讓官府擬定和離書,你隻需印手……」
「裴劭。」林昭昭忽的開口,打斷他的話。
他看著她。
林昭昭咬了下嘴唇,說:「讓我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