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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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抹抹唇角,盯著牌位,輕笑道:「阿暮,你別總在你自己身上找問題。」

林昭昭收緊五指。

他歪著腦袋,喃喃:「不然遇到我這樣的,你總是吃虧。」

難得他說出自貶之語,林昭昭卻笑不出來,她心髒倏地被大掌抓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有些叫她喘不過氣。

裴劭不該是這樣的。

哪怕當年,老國公爺死得突然,他也從沒像現在這樣,頹唐消沉。

林昭昭又奪過酒壺,她捏著酒壺細頸,咽咽喉嚨,小聲說:「誰吃虧也不一定呢。」

裴劭肩膀倏地微鬆,他眼眸彎彎,手指粗糙的指腹,輕撫林昭昭光滑柔嫩的臉頰。

他傾身低頭,沒有綺思,甚至動作有些小心翼翼,將唇按在她花瓣似的唇瓣上。

一觸即離。

他聲音壓在喉嚨裡,回了一句肖似醉話:「可我隻願你這一生,不再吃虧。」

林昭昭怔了怔。

後來,裴劭在小宗祠裡睡著了去,長河和落日把他抬回水霰堂,林昭昭獨自回到東街的宅子,仍有些走神。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天際露出魚肚皮白,經一日一夜洗禮,天空失了顏色,甚是蒼白。

歸雁正從耳房出來,見著林昭昭,嚇了一跳:「奶奶怎這般早醒?」

林昭昭愣了好一會兒,才牛頭不對馬嘴的,回了一句:「歸雁,你可以叫我一聲姑娘麼?」

歸雁笑了:「誒,姑娘,你怎麼這般早醒?」

這二字,叫林昭昭確實有些恍如隔世。

她躲在一個密閉的地方,太久了。

她扶著門框,回首往天上望去,雲層白皙,但依然厚重。

與此同時,京城大門方打開,一匹快馬踏著地上殘餘雨水,沖入城中,八百裡加急戰報送到聖人桌前。

鎮南王與南詔國聯合,起兵造反。

南詔國狼子野心,鎮南王在南邊經營幾十年,其中有十幾年是太平的,已養精蓄銳,如今圖窮匕見,一夜之內,連攻封地外的兩座城池。

自開國至今,朝廷中心一直在北方,對南方管控都不甚有力,出這樣的事,也是暴露多年積弊。

今晨早朝,朝臣吵得不可開交,主體主戰,但有一些派係認為,西北多年戰事,國庫尚未豐盈,此戰不宜動西北軍,應讓各地知州備戰;有一些派係認為,此時當讓各位王爺領兵,方能真正一試王爺之才能;自然,也有的直接主張,朝廷既有寶刀,為何不用,是該由靖國公爺出戰。

但,這三方,誰人都覺著,聖人動用裴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裴劭在西北軍,乃至整個涼州,已有非一般的名譽,涼州百姓隻知裴劭不知朝廷,若南方之戰,裴劭依然戰無不勝,豈不是要收攏天下百姓之心?

然而,卻看聖人思索片刻,道:「由此,便讓靖國公領兵。」

方才還吵鬧如菜市的朝堂,立刻鴉雀無聲,而那位穿著緋紅蟒服的國公爺出列,拱手行禮,他抬起的目光,十分明亮,聲音鏗鏘有力:

「臣,遵旨。」

消息如雪花般,飄散在京城,本來有些憂心的百姓,一聽是靖國公領軍,便不再擔憂,街道重回繁鬧。

這三日,林昭昭卻再沒見過裴劭。

那日那句「不再吃虧」,竟然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可如果是對的,這是裴劭選擇的,她該如何是好?

真就如此了麼?

而裴劭,就要去南邊打仗了。

林昭昭放下湯匙,今日她又隻是吃了點,便了無胃口,用過漱口的香茶,外頭滿霜進門來,說胡天來訪。

林昭昭道:「請他進來。」

胡天不是空手而來,他手上抱著一個紅木箱子,將箱子放下,他抓了抓後腦勺,說:「夫人,這是國公爺讓我給夫人的。」

看著箱子,林昭昭問:「他……還有說什麼嗎?」

胡天搖頭,頓了頓,又說:「不過,原定明日辰時出發的,但鎮南王已朝淮南進軍,所以,國公爺決定一刻後出發。」

林昭昭打開箱子的動作,停了一下。

她神色怔然,嘴唇輕啟:「你們都下去吧。」

胡天看看歸雁,兩人一同離開。

林昭昭深深吸一口氣,找了張椅子坐下。

這回,他會是什麼時候回來呢?他們還是寫信嗎?

她抓了抓月匈口衣裳,心底裡空落落的。

但她又有何茫然的,她要麼就是做回北寧伯府孀居的寡婦,手上有田鋪地產,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子也能過得很好。

裴劭有那般才乾,他去打仗,她不需要擔憂。

罷了,不過也就和三年前一樣而已。

林昭昭把心壓實了,瞥見那隻箱子,使了點勁掀開木蓋,下一瞬,她眼眶一酸,晶瑩的淚珠宛如斷線珍珠,一滴滴地劃過她的臉龐。

一整個箱子裡,全是他們分離那三年的通信往來。

她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她寄給他的每一封信,他都保存完好,林昭昭拿起其中一封,便看到自己稍顯稚嫩的筆跡,而拆開裡麵,除了她當年的去信,還有裴劭的回信!

裴劭的回信,她分明全都丟到炭盆裡,親眼看著火舔舐它們,把它們變成一文不值的炭灰。

但從紙張顏色,可以判斷年份,箱子裡的他的回信,都是在她嫁人之後,裴劭自己一封封補回去的。

他字體遒勁,筆鋒有力,模仿剛收到信的喜悅,回憶當初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或者聊過哪些瑣事,變成一個個方塊字,演繹喜怒哀樂。

林昭昭拆開的那封信裡,有八個字,與記憶裡分毫不差:

「於家於國,吾心昭昭;於情於私,吾心昭昭。」

隻不過,這八個字後麵,比記憶裡的內容,多了一行小字:「過去如此,如今依然。」

她無法猜想,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補下這些回信。

他一直堅信二人的情誼,便是到如此地步,也不曾氣餒,她抹殺過去,他就重塑過去,她不信將來,他就用行動證明。

林昭昭一封封地翻著信,除了上麵那些信,箱子底部,還有不少她過去送他的東西。

有香囊,有箭矢,有玉佩。

每一件東西都將她曾經割斷的線,連了起來。

壓抑好幾天,此刻,林昭昭終於敢細思一個問題——那天,裴劭叫她以後不要吃虧,是要和她把過去一筆勾銷嗎?

原來,她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她從不是這麼怯懦的人呀,她不信,不信裴劭做出這個選擇,不信他放得下,正如她知道,這麼些年,其實她也從未放下。

這一次,她得自己打破這個水缸。

她用力拭去眼淚,眼角處,染開些微紅痕。

倏地合起箱子,她在房中找到一樣東西,塞進懷裡,又忙跑出房間,逮著胡天問:「裴劭呢,他出發了嗎?府中還有馬匹嗎?」

胡天憂心忡忡,說:「現在在城門口,就是趕過去……」下一刻,他扇自己一巴掌,堅定道,「夫人要馬是吧!有!」

林昭昭會騎馬,還是裴劭教的。

勁風簌簌刮過臉頰,她死死拽著馬韁,手心被磨破皮,血液順著手心流下,蹭在韁繩表麵。

快馬加鞭,好不容易到城門口,卻看送行的百姓,早就散了。

城門口一片安靜。

錯過了麼?

林昭昭怔然片刻,隨即咬住牙根,一夾馬腹,繼續朝外沖。

大約又疾馳一刻鍾,她看到大軍的末尾,頓時大鬆口氣,又加把勁,略過千千萬士兵,朝前頭跑去。

裴劭與坐騎在軍旗下,那身銀甲奕奕,林昭昭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喘息著深吸口氣,喊:「裴劭!」

聽聞聲音,裴劭回眸一看,神色微頓。

他對一旁的副將說了句什麼,獨自馭馬出列,到她麵前幾丈停下,他目光定在她手上,蹙眉問:「你來做什麼?」

林昭昭穩住月匈口起伏,她呼吸有點顫抖,從懷裡掏出一方繡著牡丹花卉的紅蓋頭,直直迎上裴劭的目光:

「嫁你!」

這一聲,二字,擲地沉沉,似乎橫跨經緯時空,刺穿所有顧慮,和著一道勁風,來到裴劭麵前。

那一瞬,裴劭先是呆了呆,隨即,他俊眸撐大,瞳孔倏然縮起。

裴劭讓胡天給林昭昭的那個箱子裡,有一張紙上,寫了這麼一句話:

「我曾見秋波千萬,獨尋你回眸一望。」

人生兜轉,幸與你相伴。

兩情久長,隻與你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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